第360章 营长与军士的奥德赛(2 / 2)

临时的刺激药剂通过战甲尚能工作的模块,注入军士体内,这管药剂由第八军团提供,改自当年奥林匹亚运动会时的失败碎心者药剂,如今去除了多数副作用,真正达到激活潜能,或者说提前榨取阿斯塔特身体潜能的作用。</p>

他勉强地接下话,自他加入钢铁勇士以来,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力:“所以,我们是被炸到……两千多年前的萨特拉达深渊了?”</p>

若非需要一些必须的物资,他其实很少离开奥德赛号,因为每次起降都会赋予他极大的痛苦。</p>

“咳……我们要去两千年后,够远了吗?”佐兰问。</p>

“活着。”丹提欧克沉声说,“我们发誓要活着,军士。”</p>

军士一声不吭,憋了一会儿缓过劲,喊道:“怎么了,大营长!”</p>

“老船长,”佐兰慢悠悠地走到大营长背后,看着丹提欧克新腾出一个柜子,整理成的骨灰盒架子,摇了摇头:“要是有黑漆和黄漆就好了。”</p>

佐兰低头一瞧,自己发皱的皮肤中央,确实有一道贯穿前胸的长疤。想到两人的匕首都在熵场内化为齑粉,佐兰放弃思考丹提欧克是拿什么东西给他切的。</p>

“下次有机会再弄。”丹提欧克退开一步,观察他修好的架子。“我去看看生态循环舱里的菜。”</p>

似乎有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他的呼吸渐渐衰弱。白天的光辉在他眼中,渐渐地愈发清晰明亮。</p>

“没。”丹提欧克移开视线,看了眼舷窗之外的漆黑宇宙。</p>

丹提欧克托着他的腋下,把他拎到靠舱壁的位置,在他对面就地坐下。</p>

在危急存亡的关头,这些穴居者放弃尝试与两名不惧生死的见鬼的星际战士正面敌对,纷纷涌向剩下的舰船。佐兰转身进入船只之内,跟着大营长一路闯入驾驶室——多亏这是一艘形制还算标准的微型舰艇,与钢铁勇士曾经捕获的数艘船只结构相似。</p>

这里的人不认识星际战士,他们也恰巧没有针对人类的使命在身。从当上帝皇的阿斯塔特以来,他们突然又变回了自己。</p>

&lt;div class=&quot;contentadv&quot;&gt; 他虽然长得年岁过大,实则还是个几十岁的年轻战士,纵然身经百战,面对未曾涉足的领域,还是难免感到新奇。</p>

——</p>

丹提欧克平静地抚着胡子:“不知道你们是否有兴趣,了解一个同样向往和平与人类团结的国度。”</p>

对比大多数科技在岁月中失落,抑或是文明在野蛮中丧失的行星,那个口袋帝国文明可谓是让人啧啧称奇,不论是整体的技术先进性,还是内部的和平指标,不客气地说——甚至比后来的帝国还要略胜一筹。</p>

“我什么都没做好过,大营长。是你照料着我……我方能走到今天。”</p>

佐兰看了一会儿,又自顾自地笑起来。</p>

“我们俩?”佐兰不可思议地反问,随即掐死一只附近的赫鲁德人,夺过对方的武器,没找到扳机的位置,索性当作铁棍,可劲儿地挥舞,将他能触及的任何敌人拼命砸进地里。</p>

佐兰咬了咬牙,后果是牙龈有些出血。</p>

“我知道了。”他挫败地叹了口气。“能不能挑套最舒服的无畏?别在意那些牢骚话,我当然想活着。我们发了誓言。”</p>

大抵是一千九百余年的时候,丹提欧克终于遇上了能看见星炬光辉的灵能者。</p>

两名钢铁勇士落荒而逃,寄望于千年时间能抹除这错误的崇拜,否则日后丹提欧克可能还得向不怒自威的原体解释,为什么会有一颗星球,尊佩图拉博为钢铁与工匠之神。</p>

不出意料,他们受到极高的礼遇和崇拜,而丹提欧克不禁觉得原体竟然能面不改色,一次次地面对各星球没完没了的称赞,不愧是他们的基因之父。</p>

丹提欧克看了他一会儿,轻拍军士残缺的肩膀,静静回到驾驶座上,熟练地驾驶飞船,准备向着方才被击毁的残骸飞去。</p>

“啊,你醒了。”他吸了一口气,装作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还以为你要睡到饿死,佐兰。”</p>

通过一些人类刻印在血脉之中的原始交流手法,丹提欧克最后勉强弄明白,这是一颗与附近少数行星进行海洋产品贸易的星球,保存了一定的太空航行技巧,但科技大致与佩图拉博降临前的奥林匹亚持平。</p>

“钢铁生力量,力量生意志,意志生信仰,信仰生荣誉,荣誉生钢铁。此乃不破的连祷。”</p>

“我弄好了,”佐兰说,“我们撤退,回铁原号上。”</p>

丹提欧克用他们的技术知识,帮助本地人修理一些过于古老的机械,当然,还有画房屋设计图。在这一点上,钢铁勇士们实在是轻车熟路。</p>

当地人笑眯眯地表面应下,转头就给他们建神庙,塑石像,整天顶礼膜拜。</p>

佐兰龇牙咧嘴地吸了口气,“帮我坐起来呗,大营长?”</p>

你是钢铁。</p>

“错了,”丹提欧克毫不留情,“你才干了区区负一千五百年活,当勉励自身,以佩图拉博为榜样,不断向未来前进。”</p>

佐兰努力整理好他的呼吸节奏,感受到疲倦的四肢百骸中重新涌现活力。他咬牙跟上,同时又抛出几枚静滞手雷,加剧背后室内的能量和时间激荡,以此去赌他们能够在乱流将一切都吞噬干净之前逃出生天。</p>

佐兰看着丹提欧克,只觉得时间忽而于此刻重又浮现,如此明显地纠缠着这位老人,像无情的网罗,裹紧了那张渔猎的巨网。</p>

阳光照到他消散的世界里,像一道美梦的残响。</p>

“是钢铁勇士舰队啦,尊敬的老船长。”</p>

千年过后,巴拉巴斯·丹提欧克将出生在这颗青翠的祥和星球之上。千年之前,巴拉巴斯·丹提欧克返乡而归。</p>

父亲,佩图拉博,钢铁勇士……区区二百余年的时间,再提起这些深埋心底的词汇,竟已有恍如隔世的悠悠之感。</p>

军士强行断开神经连接,卸下一部分盔甲,从失灵的注射模组内取出一些活性注射剂,打算为自己注射。取出药剂后,他发现自己的手无法再度抬起。</p>

“我们算是任务已了吗,大营长?”佐兰问,花白的头发反射着照明的冷光。</p>

“那是泰勒弗斯山,佐兰。”他轻声说,隐藏在皱纹中的双眼微微睁大,试着看清那儿的一切。“就是这样的纹路,这种形状……”</p>

“假如再年轻几百岁,我能单挑他们一支军队。”佐兰笑眯眯地仗着当地人听不懂他的语言,和丹提欧克夸下海口。</p>

“那……”佐兰缓缓地说,“我们有办法回去吗?”</p>

“嗯。”丹提欧克回应道,他就知道这小子——这老家伙没睡着。</p>

丹提欧克忍着衰老外壳里的病痛,一把抓住灵能者,反客为主,声音隆隆若雷霆:“吾乃帝皇之战士,安敢冒犯至此!”</p>

“以帝之名,吾即刻命汝为驰骋星海者示以路途。”他下令。</p>

佐兰剧烈地咳嗽起来,内脏痛苦的发出哀鸣。他向旁边无法控制地倒下,丹提欧克立刻过来把他扶正,沉默地帮他顺了顺气。</p>

——</p>

“去哪儿都一样,老船长。”马尔申说,“去星星里,走得远远的。”</p>

“第三十个千年,八百四十五个四季……”</p>

那时他正在一条街道上行走,背后装着维生背包,穿一身盔甲,既是遮蔽自己衰老的形象,也是为了让铁甲撑起自己虚弱的身体。</p>

“有什么看不得的?”丹提欧克骂道,暂且无暇从仪表台上移开视线。他根本不信任异形的飞船,但现在别无选择。</p>

除了隔绝的世界、倒退的科技、麻烦的异形、科技蛮族、灵能帝国等等不愉快的东西……可能还有些藏在阴暗角落里的文明火花之外,旧夜一无所有。</p>

“我们的失误将赫鲁德人带回旧夜,因此,我们要弥补自己的错误。”丹提欧克说,“这样,当我们再度面见原体时,我们尚有资格说一句,佩图拉博的战士从未辜负光阴。”</p>

“萨特拉达深渊,古盖恩星区,”丹提欧克回答,摆弄铁盒子上插着的铁丝的那双手停了下来,“飞船还没开太远。”</p>

“身披坚甲,心如钢铁。”佐兰说,挺直腰板,“无论在这老化的铁甲中,尚存多少真钢;无论世事如何变转,国度如何衰于兴亡,钢铁将为你们而战。”</p>

十分钟后,两个老头蹲在地上,慢慢地移动着,保持脑内感官的稳定,一个个捡起得亏当初就密封完善的凡人骨灰盒子。</p>

丹提欧克笑了笑,从舷窗边离开,差点被地上的杂物绊倒。“走吧。”</p>

佐兰靠在窗边,兴奋地盯着那颗渐渐靠近的星球。“我觉得那是太空港,大营长。”</p>

老船长叹了口气:“来吧,船员。这艘船是‘奥德赛’号。”</p>

“两千年前的太空港,和两千年后几乎是一个模样,”佐兰笑道,用金属手笨重地拍了拍窗框,“希望他们没有和夜鬼一样的剥皮爱好。”</p>

“没学过,”丹提欧克爽快地承认了,“要是到时候接上义肢后出现不良反应,你要相信你的阿斯塔特体格。还有,别讲敬语了。”</p>

“给我升个职位吧,大营长,”佐兰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可惜不适合他那张老头脸,“我兢兢业业干了五百年活,到现在还是军士。”</p>

大营长猛地一抽刀,割断一根错误纠缠的铁线。</p>

佐兰沉默了一会儿,端详着他那双金属义肢,“誓言有些多,大营长,你说哪一条?”</p>

丹提欧克慢慢地摇头,似乎忽而苍老了许多岁数。</p>

“一个月。”</p>

丹提欧克用扳手重重敲了佐兰的头。</p>

佐兰的面容比他老得稍快一些,近二百年前——或两千年后,他在赫鲁德战役中所受的伤势,从未得到真正合适的医疗条件,用他自己的话来讲,他能活到现在,全仰仗“帝皇的基因科技保佑”。</p>

至于更多的个人生存琐事问题,丹提欧克大发善心,把他上半辈子积攒的工匠知识和创造力全数投入运用,帮军士逐一用科技手段解决。</p>

现在正是他们满银河寻觅第三批船员的空档。</p>

经过一番友好的谈判,他们弄来了全套的身体修复手术,数百年来,两人从未感到如此健康长寿。</p>

两百余年后,他们再度途径西尔扎提。</p>

这一次的尝试取得了成功,尽管丹提欧克不确定对面放人,是因为懂了他们的意思,还是出于珍贵的人道主义。</p>

之后的事情就变得简单。毁灭永远比建设容易千百倍。</p>

丹提欧克沉默许久,指向星球中央的那片雪白凸起。</p>

丹提欧克的推测一点不错,这里正是赫鲁德人的飞行港,上方直连天幕。预感到危机的降临,这些赫鲁德人此时也正在搭船逃离,登舰舷梯上尤其繁忙。</p>

四百一十年的某一个泰拉计时早晨,佐兰的机械手在一声响亮的嘎吱声中,宣告了一次漫长罢工的开始。</p>

他是谁?啊,他不太清醒,实在很难想得起来。他躺在这……他的手是完好的,呼吸顺畅,腿很轻盈。他正在安装熵场的什么仪器,那是什么?他一点儿想不起来……</p>

他不知道……他躺一会儿,他就在这儿,身披铁甲……大营长,关上门,别让父亲进来,别让他们过来,别难过,他好好的,明天就能从床上蹦起来,跑遍铁原号的三重回环……父亲,父亲啊,你在哪儿……</p>

丹提欧克微微一顿,偏过头看向佐兰。</p>

“这是个有人居住的星球?”佐兰拿那对象征性的、没连接神经系统的义肢,把自己撑在小船的舷窗边。“我是说,真正的人类?”</p>

“什么,我一定是没有睡醒,现在我们一定身处我们宽敞的医务室,打着怡人的吊瓶,躺在干净的病床中央,等着药剂师来照顾我们的伤情……”佐兰唠唠叨叨地念着,又闭上眼睛。</p>

他睡意朦胧,眼前的事物全都挂上残影,却又像等待着什么将要到来的新事,便无论如何都不愿再睡过去。</p>

为期一月的休息结束后,大营长决定离开。</p>

“尽管它今日尚未存在,但在一千五百年后的未来,天鹰将翱翔于寰宇。那正是我们所侍奉的人类帝国——更加具体些,我们隶属于钢铁勇士远征军团。”</p>

他猛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发出浑浊的抽气声,仅存的两个肺在胸腔内抽搐。</p>

“那是奥林匹亚。”佐兰说,凝望着基因原体的母星,毫无来由地鼻头一酸。</p>

“还好,那时候杀了一群异形,当年不算白跑一趟。”丹提欧克说,“你觉得呢?”</p>

他跟着大营长摔进脱节的一处大厅,被地上的粗线缆绊了一跤,被丹提欧克一把拽起来。滚烫的血液透过手甲裂隙,从丹提欧克抓住他的手掌上流出,沾满了佐兰的手腕。</p>

很快,他抬起头,拍了拍手上的土,冲着大营长丹提欧克洋洋得意地笑起来。</p>

丹提欧克不发一言,只是将手搭在了佐兰的肩膀上。</p>

“够了!”马尔申快活地咧嘴笑起来。</p>

“我想,是的。”丹提欧克低声说,“这里是旧夜。”</p>

他的失望几近于惯性,迅速而毫无停顿,似乎并未真正对你的复苏抱有信心,且对自己的误会习以为常。他继续修理着手中的机械,那是一個模糊的方块,铁色,看起来很破旧,还有些古怪,似乎不该是人类的产物。</p>

佐兰第二次醒来的时候,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呛到我了”。</p>

他穿着一身用防水布、钉子和电线铜丝组装的简单袍子,头发半黑半灰,脸上沟壑分明,一圈用小刀粗暴修剪切断的胡子环绕着那副经典的严肃表情,就像每次他们打了胜仗时一样,令佐兰十分熟悉。</p>

佐兰扶着舱壁,缓缓坐到一半,就跌倒在地。</p>

消灭最后一船赫鲁德敌人后,佐兰瘫在椅子上,一副耗尽精力的模样,慢腾腾地呼吸着洁净的空气,仰望奥德赛号内部的天花板。</p>

说罢,丹提欧克用起他最近两天习得的简单语言,礼貌地向最近天天帮他们送食物的男孩道谢——他学会的语言大概为两句问候语,一些表达口渴、饥渴的词汇,破碎的语法,和最经典的本地脏话。</p>

“算。”他说,声音沙哑,像用了一千张砂纸磨成,“但誓言未尽。”</p>

有时丹提欧克觉得佐兰明天就会因伤痛的折磨而死,有时他又觉得佐兰能永远地活下去。</p>

“赫鲁德飞船。”丹提欧克抱过他的铁盒子,头也不抬地回答。</p>

——</p>

“我不是神经学专家,”丹提欧克神情绷紧,“治不了,没救了。”</p>

没有军团。没有盔甲。没有目标。没有路。</p>

对不起,我走丢了,见一见我……</p>

失去了导航员家系的指引,这艘在旧夜风暴中飘飘荡荡的小船,又遭遇了几场扰乱磁场的辐射射线后,其他一同坠落到这一时间的赫鲁德小船就成了星海中唯一的路标种类——赫鲁德人的舰队里倒是有些能够互相感知的系统存在。</p>

他眯着眼,等到那艘小船彻底四分五裂后,才松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腰部,晃晃悠悠地回到佐兰身边,把倒地的军士重新扶起来。那张严肃的脸孔中仍然闪烁着冷酷的怒火,仿佛战火正倒映在这张衰老的面容上,熊熊地燃烧。</p>

过了一会儿,你意识到风是你的呼吸。手指的疼痛来自于冷凝的血。呼吸。这个单词跳进了伱的大脑。你的肺一点一点地挤压出风的颜色,气流的颜色,铁的颜色,钢铁的灰色。</p>

“可是——”</p>

在第二百七十个年头,奥德赛号于追击赫鲁德舰船时,误入攻击性异形的领地,这导致了一场突发性的太空战斗。</p>

二人过大的年纪反而为他们换来英特雷克斯人的更多信任,毕竟年长往往代表着智慧与知识的积累,和战斗威胁性的下降。</p>

——</p>

人类不算太欢迎这两个高大的中老年人类,警惕地审视他们身上的伤痕,检验他们身为战士的危险性,将他们安置在较为偏僻的海洋岛屿中。</p>

“帝国没在萨特拉达深渊留官方移民署吗?”</p>

“哪有你这么孩子脾气的老年人?”丹提欧克说。“到时候我拜托基因之父把你弄进无畏。”</p>

“吾等将铭记,来自人类帝国的钢铁勇士。”英特雷克斯人郑重地说。“翌日重逢,必以佳礼相迎。”</p>

“为了帝国,”丹提欧克轻声自语,追寻着原体的话语,从这些悠远的单词中,他总能听见自己心跳的擂击,“为了人类。如其之内。如其之外。”</p>

这是两人漫长旅途中最难忘的事情之一,即使在离开之后,坐在经过英特雷克斯人帮他们再度改装的船舱中,佐兰与丹提欧克还会时不时提起那个文明尚存的联邦。</p>

不……他想说,不要,别。他躺在这儿,这是他熟悉的地方,他住了一千又五百年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一间陌生的屋子。他躺着的床,变成一张陌生的床,拒绝着他的存在。这儿不属于他,他也不属于这儿。</p>

“奥林匹亚,”丹提欧克喃喃,就好像他生怕自己惊扰了这里的寂静。</p>

在七百年左右——中途他们的时钟在长时间的胡乱使用,和恶劣保存环境的摧残磨损下坏过一次,因此对时间点并不完全确定,丹提欧克与佐兰追着最后一艘逃逸的赫鲁德船只跑遍了半个银河,终于在可能是极限星域的区域抓住了那艘舰船。</p>

而他们也一无所有。一艘没有补给的小船,两个上了岁数的战士——其中还有一个残废。</p>

佐兰不再出声,这次他的确睡着了。</p>

他意识到丹提欧克话语背后的含义,原本流利的语言也结巴起来,“你是说,时间反了……”</p>

现在是他们在宇宙中飘荡的第三年,除去愈发怀念他们过去的战友,以及尊敬的佩图拉博之外,他们开始怀念人类本身。</p>

佐兰躺着动了一动,依然没有足够的力气把自己撑起来。他叹了口气,肺部像破损的风箱一样鸣叫。</p>

在丹提欧克与佐兰提及宇宙之中的事情之时,他似乎往往心有所感,眼神期盼地看着这两位星辰来客,眼中装着人类对广阔天地最原始的向往。</p>

“我不想,”佐兰边咳,边挤出他的声音,“我不想让佩图拉博大人看见……一个老眼昏花,断手缺肺,腿脚瘸了一半的三千岁老头子……大营长,我不想这样。”</p>

他此生辅助两名星际战士完成了三次对赫鲁德人的长途追击,放在军团辅助军内也算战绩优秀。</p>

你沉重躯壳与固执的皮囊唤醒了你,把你从沉闷的昏眠中托起,将你的意识捧到冰冷的世界表层,聆听真正的风在回廊中穿行,从舰内空气循环系统的风箱中嘶嘶地流出,又回到换气口内,带着器械那不稳定的焦油味,和你的大营长一边拆卸机械,一边喘气的粗重呼吸。</p>

佐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我暂时不会饿死,”他谨慎地说。如果还有手,他会选择拍拍肚皮。</p>

——</p>

“他妈的,还能有谁!”丹提欧克视线一扫,挑中一艘舱门刚刚打开,还没上去多少赫鲁德人的微型舰船,抢先攀上。</p>

接着是风声。风环绕着紧闭的眼睛,留下一道道白色的划痕,像是灯光的残影,但更加冷硬,滚过你酸涩的眼球。眼睛的底下燃烧着痛苦的火,激发出色彩的残片。这阵疼痛无处不在,潜伏在你的喉管与腿骨中,折磨着你脆弱的意识。</p>

“佩图拉博保佑,”佐兰嘶哑地低语,眼前白光乍现,破碎的倒影在千万个时间与空间的层次上扭曲,画面在膨胀的同时相互挤压取代,他无力抵挡,陷入思维的断层,在时空的漩涡中被吞没。</p>

“说。”</p>

“我们是永恒的钢铁战士,不论敌人因何而存在,我们战斗,直到再无残余。我们的枯骨若随岁月而褪色,我们的功绩若败于时间的洪流,我们的铁甲将依然存在,诉说军团的意志,诉说战斗的永续。”</p>

丹提欧克给佐兰缓缓地喂了点水。“没鼻饲管,你先喝着。”大营长说,他的影像在佐兰模糊的视野中变得愈发清晰。</p>

大营长确认了你的动作。他直直地盯着你,在你失焦的瞳孔中呈现为一个形容粗糙的影子,他扫去挡在脸前的头发,靠近你,观察着你颤动的眼皮。</p>

大营长别开视线。</p>

英特雷克斯人会制造一种形似半人马的移动战斗平台,形成半人马战士,机动性极强。另外,他们手中的十字弓能够射穿陶钢,个中奥秘不得而知。</p>

此时的西尔扎提星区早已是一片废墟,黄沙漫漫,狂风席卷,文明的遗迹如刀疤般横贯星球,在过高的辐射指数下,世界唯余死寂。</p>

“我们一定能再见到钢铁勇士,对吧?”佐兰喃喃。“能回家?”</p>

第二年的狩猎不再那么顺利,一则是流窜至此的赫鲁德人数量减少,二是他们所改造的船只愈发偏离赫鲁德人制造的原貌,异形的怀疑因此而至。</p>

丹提欧克的嘴稍稍张开,愣了一愣,忽觉世事恍惚。</p>

纵使他们帮当地人赶跑了一支侵扰的异形,他们也仅仅是人类战士而已。</p>

“下去看看?”佐兰提议。</p>

见一见我,我求你见一见我,父亲啊……我发了誓言,我们发誓要活着,军士,大营长说……内外皆钢,钢铁的祷言……铁甲不朽啊……父亲,我想念你,佩图拉博……对不起……我错了……我很抱歉,我立了誓言,就差五百年……</p>

“不,我是说——我俩——”</p>

“我是说……你看,大营长,我们这样老了……看不清东西,听力衰退,走起路腿就哆嗦……”</p>

一开始,他们的追猎十分顺利,没有赫鲁德怀疑另一艘与他们同源的船只驾驶舱里,只有两个一门心思追杀它们的大敌。</p>

丹提欧克摇了摇头,默默将这一攻击性异形的巢穴位置记在心中,排进仇恨的榜单内。</p>

战火纷纷,赫鲁德人的炮在远处自保炸膛。佐兰在头盔里挑起眉毛,加快手上的动作,压下节流阀,专注地调节着用于收集熵场参数的仪器。</p>

忽然之间,他的恐惧抵达了一个峰值,又迅速被一种良好的轻松感替代,拨弄着他衰老的心脏,扣着那微弱的心脉之弦。</p>

佩图拉博的具体形象,在老战士们的记忆中早就稍显模糊,具体的轮廓像沙石的雕塑,在时间的长风中侵蚀、剥落,只剩下那些最基本的块面与线条,和那些难以忘怀的印象。</p>

一千三百年出头,老人们参与了一场西尔扎提星区对异形的驱逐战,凭借军事素质和长战经验,几乎可以说是完整地指导了整场战役。</p>

他叹息道,熟悉的词汇贯穿时空,翩然归来。</p>

“萨特拉达深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