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其广这是刚回来。
县公安局他也去了,公社里他也去过了。
他的村长老爹板上钉钉是没救了,肯定是死刑。
他弟弟宋其果的判决还没出来,最乐观的结果,就是发送到边远地区,劳动改造很多年。
甚至被判死刑都有可能。
而他的母亲王莲凤,已经被决定拘留。
现在是严打时期,为了震慑犯罪,只要是犯了事的,都要游街示众。
王莲凤和那一群娘们儿肯定要被游街。
家里出了这么大事,宋其广必须要给几个大伯打电话。
对于案情的经过不敢隐瞒,原原本本跟大伯说了。
宋有田将军惊闻自己的六弟,村长肥田,在十几年前居然指使贾家父子把田兴亮活埋了。
田兴亮是谁?
那是他们一个村的老少爷们!
而且宋有田历历在目地记得当年田兴亮一家,冒着生命危险把他藏起来的情景。
如果没有田兴亮的父母和田兴亮,绝对没有今天的宋有田将军,宋有田只是一个被害的孩子的名字而已。
宋有田就指示了暴跳如雷的俩字,“混蛋!”
宋其广在话筒里听到了大伯把电话摔在地上的声音。
他的四大伯宋友利,省水利厅副厅长听到这个消息,简直不敢置信,当时就在电话里泣不成声。
最后只说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相信法律。”
就挂了电话。
五大伯宋友娄听到噩耗,在电话那头久久不说话。
最后也是只说了一句话:“以后我们怎么有脸再回梁家河啊!”
挂了电话,宋其广知道,一直以来被外人看来树大根深,背后有强大靠山的村长老爹,似乎过于乐观了。
背后所谓的“强大靠山”,是纸糊的,唯一的作用就是吓唬人。
真要犯了事,跟一般村民没什么区别。
他老爹和弟弟的刑事案子,只能老老实实等待法院的判决了。
可是他母亲那事——
当然她自作自受,事已至此拘留几天也无所谓了。
宋其广只是无法接受,母亲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被游街。
一想到母亲会被五花大绑,胸前挂着大牌子,一边一个民兵押着,站在汽车上,在整个公社的各个村子里游街
宋其广怎么也没法面对。
他知道母亲也无法面对。
也许被游完街回来,就一根绳儿自挂东南枝了。
他就想,如果能让苦主去公社求情,也许能够从轻发落。
只要不被游街就谢天谢地了。
虽然知道得到谅解的可能性很小,虽然要去登门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极厚的脸皮。
但是他别无他法。
临来之前,他跟宋其廷等人召开了一个小会议,讨论这次去求大仓的成功率有多高?
供销社司机宋其烈也是参会人员之一。
老婆被抓到公社去了,他营救无门,也没法上班了,亲支近派凑在一起商量一天了。
宋其广从县里回来,表示他爹的案子不乐观,而三个大伯不但不管,还很震怒。
这让姓宋的都很绝望。
现在的议题是围绕着被抓到公社去的那群娘们儿。
当然也是其他人最关心的议题。
宋其广的意思是现在正在严打的风头上,去求公社干部明显行不通。
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求大仓一家。
如果能取得他们一家人的谅解,出面跟公社干部求情,表示看在同是一个村老少爷们的份上,不想追究这群妇女的责任。
苦主都原谅了,不追究了,公社肯定会对那些妇女从轻发落的。
关键就是他们把大仓一家得罪苦了。
人家能那么听话,去公社求情吗?
“我觉得应该差不多。”宋其烈说,“大仓这孩子性格挺好,不是有仇必报的人。”
他把前年肥田六叔指使他祸害大仓那事说了。
结论就是大仓明知道是他托付孙业委去对付他,但后来这事过去就过去了,俩人见了面大仓该说话说话,没看出有深仇大恨的样子。
这说明两点,第一,大仓不记仇,第二,大仓不愿得罪人。
宋其廷道:
“对,大仓就是不记仇。
平心而论啊,他跟小果那事,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嘛,换了一般人就得拿把菜刀跟咱拼了。
可那以后他见了六叔都是笑脸迎着,一般人可做不到这样。
再说大仓娘那个人也不记仇。
她们孤儿寡母的,在村里受了不少气,当时她像个母老虎似的跟人吵,可是过后很快就好了。”
宋其富插嘴说:
“大仓娘那人就是个顺毛驴,你顺着她,给她戴个高帽,要她脑袋都行。
可就是别惹着她,惹毛了能跟你拼命。”
对对对,大家都认为其富说的对,大仓娘是这样的人。
其实她的公公梁金元也是这样的人,婆婆更是有侠义风范。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大仓一家人的往事。
比方梁金元上战场抬担架,正好赶上防线被敌人攻破,部队后撤,所有民夫跑得比兔子还快,就他一个民夫,愣是没把那个伤员扔下。
据说那个伤员后来也成了大官,前些年还到梁家河来找过恩人呢。
大仓娘的光荣事迹就更多了,最典型的就是那年生产队塌了地瓜窖子,埋了两个人。
谁也不敢下去救人,是她跳下去把人扒出来的,还救活了一个。
大家七嘴八舌说了很多事例,最后的结论就是他们一家都是顺毛驴,热心肠。
只要去给大仓娘道个歉,赔点钱,拼命给她戴高帽,大仓娘十有就心软了。
宋其广一直没做声,听着那些事例,心里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