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进仓看得很明白,苏厂长这个“进攻时的冒险主义,防御时的保守主义,退却时的逃跑主义”,还是比较严重的。
年轻的机关干部凭着一股热情,以为凭着参与管理过大企业的经验,管理一个社办小厂易如反掌。
等到处处碰壁,被架空,指挥不灵的时候,就灰心丧气,避之唯恐不及。
自己明明跟他说木器厂还没烂透,还有救,但他听都不想听。
现在的苏厂长,一门心思就是逃跑,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眼不见心不烦。
木器厂的失败,很可能让他连夏山公社都不想待了。
他这种心态之下,如果自己再指出他的错误,说他生搬硬套,错得多么离谱……那么,很可能自己跟他的交情就到此为止了。
可他错得确实很离谱,因为他到失败了也没看明白,木器厂这些从农民变成的工人,其实就是一群野生动物。
而且大多数都野生大半辈子了。
散漫惯了,跟大城市里那些家养动物不是一个习性。
你苏厂长一上任就制定各种规章制度,而且事无巨细,无异于想把这些野生了大半辈子的动物装进笼子。
他们能受得了吗?
肯定要反抗的啊!
加上降为副厂长的吴光荣煽风点火,不被架空那才奇怪了呢。
木器厂的前身是“夏山公社铁木业生产合作社”,也就是老农民嘴里所谓的“铁木业社”。
公社化开始后,不光是农业生产成为大锅饭形式,就是手工业者也不允许干私活。
你要么放弃手艺回自己的生产队参加农业生产,要么进入公社统合起来的手工业点干活。
比如木工组,铁匠铺,染坊,油坊,粉坊等。
当时的农具是最急需的生产资料,比方说车盘,织布机,犁,耙,耧,锄头,镢头,铁锨等等。
而这些农具制造的最大特点就是,既要用到铁匠,也要用到木匠。
后来就把铁匠铺和木工组整合,成为一个铁匠和木匠联合生产合作社,叫做铁木业社。
当时铁木业社里边清一色都是男职工,因为都是技术人员,所以还享受到了农转非的待遇。
不过妻子儿女就转不了了,仍然在生产队务农。
后来铁木业社散伙,木工组又独立出来,扩大规模,改名木器厂。
厂子扩大了,产品花样也越来越多,从最初的生产农具,门,窗,箱,柜,桌椅板凳等,发展到后来生产蜂箱,包装箱,木模板等。
还兼具木材厂的功能,厂里现有的大型带锯机,除了本厂自用,也对外加工、出售板材、线材。
增加工人的时候会给公社下辖各村分配指标,男工女工都有,不过再没有农转非的待遇,只是跟厂里有一份普通的劳动合同。
所以说,木器厂的所有工人,那都是地道农民。
再加上工人以夏山本村人员为主,这就让厂子具有了鲜明的“领地观念”。
一句话,这些变成工人的地道农民一直把厂子当做他们本村的东西。
同时也习惯了这种散漫自由的工作方式。
苏致祥想通过严格的规章制度,把他们多年的习惯给硬扳过来,那是根本做不到的。
看着苏厂长就像要撤退的指挥部一样,各种文件散乱地堆放,有的还扔到地上,看样子准备销毁。
梁进仓拿起几张规章制度,遗憾的口气说道
“苏厂长,您制定的这些制度,其实每一条都很有针对性,如果能得到很好的贯彻执行,木器厂扭亏为盈完全没问题。”
这话,很有拍马屁的味道。
但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何况,梁进仓这话也没错,苏致祥真的是深入考察、研究过木器厂的种种弊端之后,完全针对那些弊端制定的这些规章制度。
下了很大功夫,可谓煞费苦心。
他的失败就在于这些规章制度不但没有得到贯彻执行,反而在木器厂所有人眼里成了一个笑话。
苏致祥慨然道
“咱们都看明白了,问题的根源在于他们的领地观念,但是我们不可能改变他们多年来固有的思想观念,改变不了他们的狭隘啊!”
很明显,梁进仓的这个马屁,让苏厂长又开始讨论厂子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