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兀自退出一步,长发拖曳间,蜻蜓点水一般的点头示意。
近来一切都好,便如同曾经的十六年一样,一切都好。只是堂边那抹天光照得我头晕目眩。
“廖将军的祭礼,末将是无论如何赶不及的。”他对着母亲抱歉的点了点头,“将军为国捐躯,边疆无人,昨日朝中便下了圣谕,东离是再躲不得的了。”
“如何这样急?”母亲问。
“如今伏契情形吃紧,夫人是知道的,边关哪里能有半刻消停。再有个半刻,东离便要告辞了。”他缓缓将身子重又转向我,淡淡的说,“不知廖姑娘可否同往?”
我?
我看着母亲,不知这是何意。有谁说过,刚刚结识的两人,便可以一道奔赴沙场吗?何况,我这样见不得光的身子,如何受的住边关的长天狂沙?
母亲的神情,几乎可以用困窘来形容。纵然我看不清物什,却分明的感受到了她的窘迫和不知所措。许久许久,我等待着一个答案。和十六年相比,这区区片刻如此短暂,却是我这十六年来最磨人的时刻。
我的目光,在他与她之间游移,却没能看清半分。直到母亲迟迟开口,说:“你父亲托军中亲信保管的信函家书已经送来,他说,已将你许给……”她垂着头,只不时慌促的飞快的看一眼即墨,说“已将你许给即墨公子。”
将我许给他?这是什么意思,又有几分意味。
我微微的抬头,看着即墨东离,他的浅浅笑意在灵堂中显得这般刺目。
他终于轻轻一揖首,表示意许。
不知觉的,我用力的退后,颤抖的肘猛然磕上那檀木棺椁,只听母亲一声低呼,我循声望去,他的身形却遮住了我本就迷离的视线。
我于是转头,看着棺木中方才被我惊扰的我的已经去了的父亲。他一生没有在意过我,将我视作妖胎孽种,十六年不曾看我一眼,然而,在他最后一次奔赴沙场之前,却忽然记起了被他遗忘十六年的我,并且还这样细致的许下一桩婚事?
可是,我这样的人,如何会有人敢来求娶?
垂下头,看着身侧,苍白的手边,苍白的长发。谁知道,这是一个十六岁的好韶华。
即墨东离,他有着沙场磨砺出的面庞,有着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眸,有着阳光下自在发烫的肌肤。这一切,对常人而言在普通不过的东西,对于我,是这般奢侈。
或许是前世积了孽太多,还不起,便拖沓到今生。不然,或许,生在将门,我也会像妹妹一般养个洒脱性子。只是如今,倒让她因我的事,而再不得洒脱。
晋王开口便是那样的话,恐怕如后,廖家也会为人诟病。我若点头应允了这桩婚事,不过是多拖累一个人罢了。更何况,这样一个不知来由不知去处的婚姻,便是结成了,又能如何?我与他才方见面,只因他不畏惧我的样貌,便放下一切追随他去,值得么?我舍不下床头那支箫,那沓书。有着它们陪伴,好歹,我可安稳渡过下一个十六年。年光空耗又如何,人生左不过一场迷离大梦,便是再充盈许多功绩,最后也不过尘归尘土归土罢了。我不去追求,不去奢望,便不会失落,不会神伤。
于是,我看着他,摇了摇头。
这样的事,本初我并不知道,便只当做没有罢了。
母亲似乎想说什么,他却抬手拦住,“无碍。想来廖姑娘与即墨也不过初识,自当如此,是即墨唐突了。待得日后建功立业之时,再来拜访。”
刃临胡虏,马踏天山,如今的伏契男儿,又有谁不希望吗?便是久久闭塞如我,也只,伏契如今国力衰微,将才奇缺。父亲曾于边疆守得一方安宁,如今,却将自己的命搭了进去。不知这保家卫国的路上,又有多少人,要将还未绽放的生命送给一片无边的冰冷。
他迈开步子,母亲忽然说:“即墨公子!魇儿她,只不过是要等打点行装,不过一时半刻。这丫头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她,不怎么会说话。”
的确,说话,生疏的很了。
“夫人,东离无意勉强。”他的目光轻轻在我颊上滑过,那仿佛在说,缘起缘灭,不过恍惚而已,他不在意那些微时辰。然而,我也并不在意。
阳光,对我的视力是一个禁区。
他一步步走向那片空无刺目之中,我只得将头低下。
母亲轻轻在身后推我,我却半分无法在她的脸上看到希望我追上去的神情。只是我本身子疲软,她又如此推搡,使我不由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我蹙眉而往,她似乎也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