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8章省委常委

吴城少雪，但今天的吴城却已然银装素裹，从窗外放眼望去，地下、屋顶、树上俱已是白茫茫一片，天空上犹自不断的飘着鹅毛大雪，在这南国之地，当真极为罕见。

“斗罢玉龙三百万，残鳞败甲满天飞。”窗前的萧宸静静地站着，不知何时，忽然轻诵了一句。沈诚站在他身后一米处，心里琢磨着这位年轻的书记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禁酒令，廉政灶。今天的常委会上，萧书记就要就这两个设想跟吴城的几位权势人物商榷了，谁也料不到结果如何。众所周知，体制内的迎来往送，酒宴必不可少，“娱乐活动”也是寻常之事，若要贸贸然下令禁酒，只怕不但引来一些非议，而且阻力极大。至于廉政灶，沈诚觉得也难办，按照萧书记定下的招待额度来说，那就是一应招待都变成了工作餐的档次，下面的人接待上面的干部或许会觉得财政上的负担有所减轻，可这财政原本就不是花自己的钱，之前的招待虽然会让财政紧张，但没关系，只要多找上级部门哼哼，总能扒拉到，反正不可能要自己掏腰包，吃喝虽然是陪人家领导吃喝，自己不是也吃了喝了么？总比没有强。现在要是按照萧书记这样搞，怕是大家都得喝粥，不仅不利于上下“密切交流”，而且会平白少了许多吃喝的机会，其阻力怕也小不到哪去。

“书记，要开会了，常委们估计已经到齐了，您看是不是现在过去？”沈诚轻声提醒了正在观雪的年轻书记一眼。

“嗯，那就去吧。”萧宸收回目光，转身拿起茶杯，往外走去。沈诚麻利地拿起萧宸准备好的文件，紧紧跟在他身后。

萧宸走进市委大会议室的时候，市委常委们果然悉数到齐。除萧宸本人之外，其余依次是市委副书记兼市长任选平、市委副书记杜秋声、市委副书记岳邦为、市纪委书记胡维、常务副市长王和、市委组织部长林光宗、政法委书记叶枫、市委宣传部长华东升、军分区政委周军、市委统战部长梁稳根、市委秘书长张耀。另外，萧宸的秘书沈诚、任选平的秘书马广等作为市委办副主任列席会议，而常务副市长王和的秘书黄平也以市政府办副主任的身份列席会议。

萧宸进来的时候，所有常委和列席会议的干部同时起身，但萧宸分明看出其中有些人的动作看似及时，其实却比旁人慢了半拍，萧宸面上看不出半分异常，只是温和地笑着，就仿佛一点没看出来似的。

“都坐，都坐。”萧宸微微笑着，伸手虚压了两下，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朝张耀问道：“秘书长，同志们都到齐了吧？”

“都到齐了，书记。”张耀点头回答道。

萧宸嗯了一声，点点头，自己率先坐下，一边说道：“那好，现在开会了，同志们请坐。”

“今天召开这个常委会，主要是为了进一步学习姜总书记三个代表重要思想、深化党风廉政建设，在会议开始之前，我先请大家看几个数据。”

萧宸也没有看手里的文件，直接环视了众人一眼，开口道：“据了解，1999年，我国至少有公车300万辆，公车消费财政资源3085亿元，大约占全国财政收入的13%以上。与公车消费相联系，据各种资料显示，全国一年的公款吃喝在1700亿元以上，二者相加总数高达近5000亿元，如果财政收入按2万5000亿元计算，几乎相当于财政收入的20%左右。另外更有一项，99年的国家财政支出中，仅干部公费出国一项消耗的财政费用就达3000亿元，据我所知，到了今年，出国学习、培训、考察之风愈演愈烈，公费出国有增无减。”

他顿了一顿，垂下眼帘，端起茶杯小饮一口，忽而问道：“各位同志有何感想？”

这个问题，有些让人难堪，自然一时无人回答，萧宸却也原本就没打算让他们回答，只是微微一笑：“有一个新的名词，不知道各位同志听过没有，这个词我是在中央党校学习的时候听到的，叫做‘隐形腐败’。挥霍浪费国家资财这种‘不入腰包的腐败’，就是一种隐形腐败，虽然它被称之为‘隐形’，但其社会危害性不容小视。什么叫不入腰包的腐败呢？在我看来至少有如下一些，比如超标准建造豪华办公楼，违反规定超编超标购买小轿车，用公款游山玩水、进行高消费娱乐活动包括公款吃喝，等等。与权钱交易这种显性腐败相比，此类隐形腐败，不仅违反了财经纪律，挥霍浪费了国家资财，而且破坏了党纪政纪，败坏了党风政风，损害了党和政府的威信和形象，损害党群干群关系，影响社会和谐。我初来吴城，却也听说过吴城过去的反腐败工作是做得非常不错的，多次受到中央领导同志的表扬和重视，我希望我们吴城能够把这样的优良作风发扬下去，让吴城的天空永远干净。所以今天的常委会议，我想请大家思考和商讨一下，如何遏制某些公务人员无限制的挥霍公款。”

“书记召开这个会议，我认为非常及时，非常必要。”市长任选平首先举了一下手表示赞同，他面色严肃地说道：“99年全国公款吃喝费用高达1700亿元人民币，这还不包括那些隐形公款的吃喝费用，委实令人震惊，发人深省。一些干部用公款‘狂’吃，所谓‘会议开幕吃，报告结束吃；安排计划吃，总结经验吃；检查工作吃，传达精神吃；领导来吃，领导走吃；有东西吃，没东西吃；有权当然吃，没权蹭着吃；因为吃所以穷，越是穷越要吃。’由公款吃喝走向腐败的案例并不鲜见，如赞江市原市委书记郑同庆，人称‘蓝带书记’、‘x0书记’。他从‘什么人的酒都敢喝’，渐渐地发展到‘什么样的钱都敢收’，最终，堕入罪恶的深渊，这就足以引起我们在座所有同志的警惕，要时刻严格要求自己，杜绝由公款吃喝这种以前不当腐败看的隐形腐败侵蚀我们为人民服务的意志。”

书记召集并定下会议基调，市长附议而上，其余常委们自然不会蠢到出言反对，再说反腐倡廉乃是中央一直高举的一面旗帜，傻子才会在嘴上反对呢。

纪委书记胡维立刻为市长作了补充，微微举了举手，道：“萧书记和任市长的意见，都非常正确，我完全赞同。刚刚萧书记提到过公车问题，对于这个问题，前次我在中纪委召开的大会上曾经听取张副书记的专题报告，他专门讲了这个问题，非常之严峻。现在在我国，公车成了私人专车，挂公车‘羊头’，卖私人专车的‘狗肉’，车子越坐越豪华。有一些同志的思想已经走偏了，开始视人民为草芥，视手中控制的国民财富为已有，据张副部长估计，我国1年用于购买小车经费可能已经高达120亿，干部们用以代步的小轿车的开销每年也不少于3000亿元。华夏官员用公款配置的小轿车无论其数量和档次，都堪称世界一流，连美国、日本这些富得流油的国家也难以望其项背。一些国企不少已濒临破产，而国企老总小轿车一再更新，外人怎么也想不到，这些国企老总治下的职工，有许多已经数月甚至一年领不到工资了，面临下岗。这些问题，的确足以引起我们的重视。”

萧宸听了，微微点头，公车消费问题，萧宸在朗柳的时候就很重视，朗柳因为萧宸的关系，至少在政府部门而言，是相当收敛的，那么多部门、县区，数年来新添置的车辆不超过三十辆，许多干部私底下都觉得萧宸对车的问题，怕是他们从政以来见到过的最苛刻的领导了。甚至因为萧宸的关系，连市委那边购车也有些“偷偷摸摸”，不敢如当年那般无所谓，萧宸市长偶尔提到的那句“吏不畏我严，而畏我廉”成了许多朗柳干部的真实写照，正是因为萧宸在朗柳长达六年的主要领导工作岗位上竟然不曾为自己添置一辆新车，才让下面的人不敢对他限制购入新车过分非议。

杜秋声副书记看了萧宸和任选平一眼，轻咳一声，微微举手，萧宸笑着道：“杜书记请讲。”

杜秋声再次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萧书记今天召开这个会议，积极深化党风廉政建设的表现，作为主管党务工作的副书记，我认为这个会议开得非常及时，非常有必要。作为无产阶级政党，我们党始终坚持立党为公、执政为民的最高宗旨，而加强党风廉政建设，构建惩治和预防腐败体系，形成行为规范、运转协调、公正透明、廉洁高效的行政管理体制，正是这一最高宗旨的重要内容。除了刚才三位同志提到的公款吃喝和公车私用问题之外，还有一些问题值得我们注意。眼下，媒体时常爆出豪华办公、居住楼的报道，这些装修豪华的办公、居住楼，‘业主’多为政府权力部门。据报道，河东省混源县检察院办公楼的一部分建设资金，就被指来源于检察院参与公路治超的‘返还款’。可见，权力部门的办公楼装修工程已经成了一张隐形的腐败网，这张‘腐败’的大网里，网进了乱收费、乱摊派，网进了个别官员谋私利、比排场，也网进了一系列拖、欠、赊现象，欠建筑商、欠材料商、甚至欠农民征地补偿款。有的不论地方财政困难与否，行政机关办公楼越盖越气派、甚至成为当地标志性建筑的现象，一再出现。我们吴城，最近这些年发展速度很快，也偶尔出现这样类似的情况，我认为一定要引起重视。”

一众常委听了这话，心里便不自觉有些怀疑杜秋声的意思，说这个干嘛呢？现在吴城有几个有较大自由财权的单位没有用上新办公楼呀？不说那些市直机关和下面的县级市和区直办公大楼了，就说市委市政府这个大院，十年以上的老楼可是一栋都没有！几乎清一色都是这几年新修的，两年前的市委市政府大院几乎是整个翻新了一遍，市委办公楼一座和市政府办公楼两栋，可全是两年前新修的呢！这时候说这个话题，杜秋声书记倒是面无愧色，有些常委却是有些不自觉地挪开了目光，大多盯着自己面前的文件发呆，仿佛那上面正在放什么格外好看的电影一般吸引人，让他们目不转睛。

萧宸自然知道其中原委，见大家听了这话都开始装傻，便呵呵一笑：“秋声同志说得很好，我们国家和西方国家的国情虽然不同，行政机构的确比他们大，但对比两者的办公楼，我们的确要自问一句，一个以服务人民为己任的政党，公务人员的办公楼为何比那些资本主义国家反而要豪华得多？……同志们还有哪些看法，或者说觉得还有哪些方面需要注意的，不妨都说说看。”

岳邦为副书记见几个分量最足的常委就剩下自己没表态了，自然也不能太落后，免得萧宸书记以为自己对他有意见，也举了举手，道：“现在还有一种腐败，在我们吴城非常值得注意。就是在招投标过程中故意设置的门槛，使一个有实力的开发企业，在工程招标的时候无法取得标的物，反而是实力差一些的企业竞标成功了，原因是实力强一点的那家企业被某个人为设置的门槛卡住了，这个门槛又恰好卡不住实力差一点的那家企业。现在的政府性工程招标领域就存在这样的问题，比如规定企业年限、企业是哪里的之类的门槛，让一些资质、报价上有优势的企业落选，而制定‘游戏规则’的人和意向中的企业早有‘默契’：你制定这样的‘门槛’拦住别人，我就拿好处来回报你。”岳邦为说这话的时候仿佛无心，但目光却在常委们中瞟了一下，特别是在常务副市长王和平静的脸上落了一落，然后飘然移开。

萧宸的眼睛微微一眯，然后若无其事地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却仿佛无意又仿佛有意地落在了王和脸上。

王和仍是一脸平静，觉察到萧宸的目光后，跟萧宸微微对视一眼，立刻垂下眼帘，仿佛是看了一眼自己面前摊开放着的文件夹，然后举了举手。

萧宸微一摆手：“王和同志请讲。”

王和面色淡然地抬起头来，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刚才岳邦为朝自己看的那一眼，更没有注意到萧宸看着他的目光中似乎也包含着什么其他的意思，只是平静地道：“萧书记、任市长、杜书记、岳书记和胡书记说得都很好，我仅仅补充一条，就是关于‘打招呼’。所谓‘打招呼’，是指某些领导干部为办成某一件事情，不通过规定的办事程序，而是利用职权私下表达个人意愿的一种形式。‘打招呼’，主要有以下几种：一是‘钦定’工程项目‘打招呼’；二是招生、招工、招兵、招干‘打招呼’；三是说情开脱‘打招呼’。有的为那些触犯了党纪政纪甚至国法的人，通过‘打招呼’竭力为他们说情开脱；四是干部调动、晋升‘打招呼’。有的通过‘招呼’施加压力，竭力推荐自己的人；五是优惠待遇‘打招呼’。有的通过‘招呼’要有关单位、部门绕开政策或变通措施，为他们的哥儿们、朋友们行方便开绿灯；六是为亲属、子女谋利‘打招呼’。现在打招呼已经成为一种流行，有些领导干部一旦有什么事情，不按照正规程序去办，首先就想到打招呼，这种歪风邪气必须得到遏制。”

萧宸照样微微一笑，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其余各位常委也都一一发言，自然也都是对萧宸召开这个会议表示了赞同，并且各自找了一些问题来谈，虽然算不得深入，但也大多可以算是言之有物，可见他们对下面的情况还是了解的――当然也不一定就非得是“下面的情况”，谁知道呢。

萧宸等他们都说完了，然后又补充了一点他们都没有讲到的：“看来同志们对这个问题还是放在心上了的，对各方面的情况多有了解。我这里只补充一点，政绩腐败。什么叫政绩腐败呢？这是一种是以干实事为幌子的隐形腐败。它的性质并不比贪污差，是一种急功近利，不计成本，只求政绩的腐败。政绩腐败往往表现为跟风性质：比如我们国家现在重视gdp，有些地方就以抓gdp为政绩，一窝风地抓gdp，造成多次经济过热，重复建设严重；大抓城市建设是政绩，于是乎处处建设高档街区、高档广场、高档商城，并不考虑所处环境和居民购买力；建设开发区、园区，招商引资是政绩，于是乎又处处建设开发区、园区，由于缺乏计划性，不仅使大片宜耕地闲置；甚至有的市县为建‘某某一条街’，硬是把临街平房垒上一片墙，画上窗户充楼房；有的城市绿化建设中高价购买大树、古树，动辄几万元、十几万元，偏偏又保证不了成活率，造成巨额的资金和生态浪费；有的为了吸引外资，不顾财力修建高档游乐场所、高尔夫球场。这些都是政绩腐败，我们吴城发展迅速，应当警惕这样的腐败出现，政绩腐败的出现，很关键的一点就是班子领导成员心思太过热切导致的，所以这一点，要从我萧宸开始注意，希望各位同志也都以这番话自勉。”

众人自然面色严肃地纷纷点头，萧宸这才微微一笑：“既然有这么多问题亟待我们重视和解决，时不我待，我先就公款吃喝问题，提出两个试验性的办法，供大家参考。一个是在全市范围内设立廉政灶的问题，一个是在全市党政机关和企事业单位实行禁酒令的问题。所谓廉政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