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位于永嘉城最南端,西、南两面群山围绕,如清平山、八宝岭、七盘山和瑞石山等,既为皇城形成一道屏障,又是壮阔瑰丽的风景。</p>
只不过这些山脉乃皇家禁地,一般人根本没有机会踏足。</p>
站在清平山顶,置身于青苍叠翠之间,远眺可见云霞蒸腾,天幕高垂,足以令人心旷神怡。</p>
崔余随性地坐在一块光滑的青石上,手中拎着一个酒囊,凝望着眼前壮丽的景色,感慨道:“秋日登高望远,确实是一件开阔心胸的美事。”</p>
不远处的山石上坐着一位中年男人,他手里同样有一个酒囊,淡淡道:“你应该将这句话提前告诉李适之,以免他习惯缩在阴诡地狱里,捯饬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p>
崔余闻言笑了笑,平静地说道:“虽说上不得台面,但也不算无用,只不过他的对手、也就是你的女婿几近非人,如之奈何?”</p>
中年男人身材魁梧,面容刚毅棱角分明,身处这等山野碧绿之所,亦如卧虎不怒自威。</p>
他便是江北绿林魁首、武榜上册第一人林颉。</p>
面对崔余略带锋芒的调侃,林颉不以为意,灌了一口酒然后说道:“话说回来,我确实没有想到李适之居然能请动你,能够亲眼见到画剑双绝的崔余,倒也算是意外之喜。”</p>
所谓画剑双绝,乃是当年江湖中人对崔余的赞誉,形容他既有妙笔丹青亦有剑术通神。</p>
自从十年前崔余一战击败司马辟之,坐稳武榜上册第二,这个称号便越来越少被提起,因为只需要说出崔余二字,便足以表明他在江湖上的地位。</p>
此刻听到林颉说起这个有些陌生的称号,崔余不禁心有所感。</p>
今天他原本要一路保护李适之,但是当朝会开始不久,他便发现自己被一股强横的气机锁定。</p>
当今世上,能让他感到浓重危机感的人物寥寥无几,原本他以为是靠着一双手便能纵横江湖的尉迟归,但是很快否定了这個猜测,因为这股气机格外霸道强横,与尉迟归的风格截然不同。</p>
答案呼之欲出。</p>
唯有林颉。</p>
两人并未一见面就动手,林颉提着两个酒囊,邀请他登山一叙。</p>
崔余当然知道李适之的成败就在今天,也清楚自己离去对于李适之来说是怎样的损失,但他无法忽略林颉的存在。</p>
简而言之,这是天下前二对彼此的尊重。</p>
“我一直以你为前进的目标,虽然不会像阴千绝那般陷入偏执,对于武功境界的追求仍然是我此生最重要的理想,此外皆不足言。”</p>
崔余淡淡一笑,继而道:“莫说李适之还只是一个吏部尚书,就算他一人之下权倾朝野,又能拿什么请动我呢?”</p>
这句话看似是在表明心志,实则另有深意。</p>
林颉浓眉微扬,转头端详着这位天下第二,略显意外地说道:“你居然出身于锦麟李氏。”</p>
崔余坦然道:“其实这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p>
林颉却饶有兴致地说道:“愿闻其详。”</p>
“四十多年前,锦麟李氏虽然没有现今的权势,却也是江南望族之一。林兄应该知道,像这种世家大族根系繁多,旁宗分支难以计数。我的母亲身世坎坷,只是一名身份卑微的婢女,某日被一位锦麟李氏的旁支子弟看中,后来怀胎十月生下了我。我的父亲并无半分担当,天生喜新厌旧,没两年就对母亲弃如敝履。”</p>
崔余语调平淡,没有杀气外露,林颉则安静地听着。</p>
“母亲终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在我九岁的时候撒手人寰,留下我这个无人在意的卑微庶子。两年后,因为一桩极其平常的小事,我那位骄横霸道的嫡兄大发雷霆,对我拳打脚踢百般折辱,或许是因为长久积压的愤恨,我一时没有忍住,仗着偷学的几招武艺,打断了他的双腿。”</p>
崔余嘴角浮现一抹浅淡的笑意,缓缓道:“在锦麟李氏这样的高门大族之内,以下犯上是不得了的罪过,当即便有族老要将我杖毙。大兄……也就是李适之那一日恰好在场,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在我的身前,不许那些族老动手。那时他身为李家本宗长房长孙,板上钉钉的承继之人,几个旁宗分支的族老哪里敢违逆他的意思?”</p>
林颉点头道:“原来如此。”</p>
崔余转头看着他,微笑道:“大兄将我救下,让我离开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又赠我金银帮我寻找武道师父。后来我随母姓崔,改名余字,意为畸余之人。”</p>
林颉又饮下一口酒,从容地说道:“看来今天终究要分出一个结果。”</p>
崔余之所以讲述这段往事,显然是要说明他和李适之的关系。</p>
换而言之,如果今天李适之败了,崔余不会就此罢手,哪怕是为了偿还当年的恩情,他也会在往后的岁月里盯着陆沉,这对陆沉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威胁。</p>
“如果没有这层渊源,我很乐意向林兄请教一二,对我来说是一个极其难得的机会,纵然只是切磋也能获益匪浅。”</p>
崔余坦诚地说道:“只可惜世事不如意者常八九,初次见面就不得不一决生死。”</p>
山风徐徐,枝叶簌簌作响。</p>
林颉将酒囊系在腰间,淡然道:“愿你我皆能尽兴。”</p>
片刻过后,两人于林中面对而立,相隔数丈。</p>
崔余低头望着手中的长剑,左手拈指轻轻一弹,便有龙吟声不绝于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