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天举行的密会中,君臣三人各有所求。</p>
薛南亭已经意识到朝堂上存在某种难以预测的风向,他确实需要许佐这样一身正气志同道合的重臣并肩前行,也是为了堵死李适之的拜相之路。</p>
李适之则以此为交换,让做了八年兵部尚书的丁会挪一挪位置,让这个明面上最亲近的同伴更进一步,同时可以遵循天子的心思,用丁会这样忠心且听话的大臣制衡陆沉。</p>
从这一点来说,李适之主要是为了天子而动。</p>
至于李宗本,之前在御花园中被陆沉强硬地顶了回来,他只能另辟蹊径。</p>
这一连串的调动背后,李宗本是为了让韩忠杰能够顺利起复,暂且不去想军务大臣或者京营主帅的要职,一个兵部尚书至少不会引起文武百官太强烈的抗拒。</p>
但是他没想到意料中陆沉反对的场面还没出现,萧望之第一个挺身而出。</p>
百官众目睽睽之下,李宗本必须要给萧望之足够的尊重,这其实是对他自己的尊重,因为这是朝廷的体面。</p>
“国公啊。”</p>
李宗本心念电转,缓缓道:“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不过朕今日当着列位卿家的面,也想替韩忠杰说一句话。前年冬天朝廷筹谋北伐,是朕一意孤行,与他人无关。薛相、陆卿家、许卿家都上奏进谏,只可惜朕没有采纳,以至于仓促出兵。考城之战,韩忠杰确有指挥上的失误,不过战场瞬息万变,谁又能永不犯错?”</p>
萧望之静静地听着,并没有急切地反驳。</p>
群臣更是如此。</p>
李宗本轻叹一声,似乎有些动情:“韩忠杰领军出战,初期连战连捷,拿下太康等地也为后面陆卿家的反攻打下一个基础,而在考城战败后,他没有想着逃走保命,主动领兵断后,虽然有指挥不当之责,但也不算无药可救。大抵而言,北伐前期的劣势是因为朕思虑不周,不能全怪下面的将士们。”</p>
如果他是毫无铺垫地说出这番话,自然没有多少说服力。</p>
然而朝会开始之初,他便当众颁下一道罪己诏,如今便成为非常有力的注脚。</p>
正常而言,天子主动承担责任以保全臣工,这在任何时代都是值得称赞的举动。</p>
君不见左边一些文臣连连点头,更有甚者满面动容,差点就要高呼圣天子。</p>
萧望之神情冷峻,高声道:“陛下所言甚是,只不过韩忠杰乃武勋出身,怎可如此突兀地擢为兵部尚书?依臣之见,兵部左侍郎陈新才为人老练才干出众,足以胜任兵部尚书一职。”</p>
他的确没有资格插手文官的任免,但是为了避免身后那个年轻人发作,他必须要提前解决这个问题。</p>
李宗本尚未开口,文臣那边有一位重臣平静地站了出来。</p>
李适之开口道:“国公,大齐朝廷的文臣武勋并非殊途,先帝在时便曾有过类似的例子。当年永定侯本是进士出身,还在翰林院任过修撰,后来先帝慧眼识人,让他从翰林院转入京军。永定侯没让先帝失望,带兵有方累建功勋,如今更是大齐的军务大臣。由此观之,文武之道虽不同,但有些人能力出众,未尝不能迁转。”</p>
永定侯便是现任军务大臣、京军武威大营主帅张旭,此刻就站在陆沉的身后。</p>
萧望之道:“永定侯可以不代表其他人可以。”</p>
李适之从容道:“这是自然,不过当年东阳郡王筚路蓝缕搭建京营骨架,韩忠杰作为东阳郡王最信任的下属,承担了非常多的庶务,想必国公对此也很清楚。从这一点来说,韩忠杰接任兵部尚书一职并无不妥。”</p>
萧望之微微皱眉,他已经感觉到那种无力感。</p>
朝堂不是菜市口,君臣都要注重身份,不可能在这种场合撒泼打滚耍无赖。</p>
想要取得大部分人的支持,要么占住道理驳得反对者哑口无言,要么就得有足够多的拥趸以声势压人。</p>
很显然今日萧望之两者都不具备。</p>
首先天子下罪己诏承担了北伐之战前期败仗的结果,等于是替韩忠杰分担大部分过错,这样一来韩忠杰被降爵就足以抵消,如今不说官复原职,仅仅是一个兵部尚书不算过分。</p>
其次李适之搬出张旭的先例,又让这件事在朝廷规制上有了法理。</p>
最关键的一点是,萧望之没有其他武勋的支持。</p>
如果李宗本要让韩忠杰再入军事院或者重掌京营,张旭、陈澜钰、元行钦甚至是汤永等人说不定会反对,然而他们怎会把兵部尚书放在眼里?</p>
至于文臣这边,确实有人对此不满,但也只是极少数,比如那位有希望上位的兵部左侍郎陈新才,可是薛南亭没有发话,李适之等尚书级别的重臣又支持天子,极少数反对者压根不敢出声。</p>
这便是大势所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