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鼎正二年，三月初九。</p>

历曰，桃始华。</p>

寅时三刻，陆沉从睡梦中缓缓醒来。</p>

府内不少地方已经亮起明亮的烛火，住在东跨院的亲兵们正在收拾，府内管事则给这些身躯魁梧的大汉们准备了管够的白面馒头、米粥和小菜。</p>

这座郡公府便是当初先帝赐下的侯府，陆沉住在这里的时间不多，因此没有特意装饰，只是将门楼上的匾额换了一下。</p>

不出意外的话，今日过后匾额要再换一次。</p>

老管家陈舒显得很是兴奋，一把年纪依旧跑前跑后，陆沉忍不住笑道：“陈叔，我又不是娶媳妇，你瞎张罗什么呢。”</p>

“公爷，可不能这样说。”</p>

陈舒停下来，感慨道：“我们老陆家要出一位国公了！就是可惜老爷今天不在，不然他肯定比小人更高兴。”</p>

陆沉放下碗筷，起身对这位忠心耿耿的老管家说道：“爵位还未定下，你让家里的人冷静一些，莫要惹得旁人笑话。”</p>

“公爷放心，小人明白。”</p>

陈舒笑吟吟地应下。</p>

陆沉便迈步向外走去。</p>

登上马车，三十余名护卫在秦子龙的率领下前后相随，行走在深沉的夜色中，朝着南边皇宫的方向而去。</p>

约莫一刻钟后，马车在和宁门的广场外围停下。</p>

广场上已经来了不少官员，三三两两地分散站着。</p>

陆沉走下马车，没有过多在意那些朝他投来的注视，径直走向广场南边，来到武勋们所在的区域。</p>

“见过郡公。”</p>

除了萧望之以外，张旭、陈澜钰、李景达、汤永等人纷纷拱手见礼。</p>

陆沉一一回礼，这次他没有再找陈澜钰的麻烦，毕竟对方明面上没有做过天怒人怨的事情，之前在京城郊外诘难一番已经够了，陆沉不能做得太过分。</p>

“精神头不错。”</p>

萧望之面带微笑地看着他。</p>

陆沉来到他身旁站定，低声道：“昨夜戌时初刻便睡下了。”</p>

萧望之微微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是做好准备应对今日这场大朝会了。”</p>

陆沉心神平静，问道：“萧叔觉得今天会出现意外的状况？”</p>

他们二人当然不是初次相见。</p>

五天前陆沉在宫中和天子发生了一场不算激烈的争执，他随即用一天时间做了一些布置，然后在前日特地前往荣国公府拜望萧望之。</p>

他对萧望之很信任，自然不会隐瞒和天子的争执，所以萧望之才会对今天的大朝会语含深意。</p>

萧望之与他并肩而立，微微抬头望着巍峨庄严的皇宫，轻声道：“不会那么平静，但是应该不会冲着你，我们这位陛下至少还能做好表面功夫。”</p>

从这句话便能看出，萧望之对李宗本的不满已经很明显。</p>

这世上或许有圣人，但绝无可能是一位指挥千军万马杀人无数的名将。</p>

入京之前，因为杨光远冤死的缘故，萧望之对朝廷无法给予太多的信任，先帝在时亦是如此，这是他和厉天润最根本的区别。</p>

入京之后，虽然名义上是国公之尊、领衔军事院大权，实际上因为李宗本联合张旭、韩忠杰、陈澜钰等人的排挤和架空，萧望之的处境很是艰难，一直到考城大败、陆沉都督江北三州军权才有所好转。</p>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萧望之这种戎马一生的老将，只是为了顾全大局，他才将那些憋屈默默隐忍下来。</p>

陆沉刚要接话，忽听远处传来几声清亮的鞭响，紧接着厚重的宫门徐徐打开。</p>

其时天光渐亮。</p>

随着奉仪御史的呼声响起，文武百官依照位次走入皇宫。</p>

武勋这边以萧望之为首，陆沉在其身后，然后依次是张旭、陈澜钰、李景达等人。</p>

文臣则是以左相薛南亭为首，吏部尚书兼翰林学士李适之次之。</p>

陆沉平静地向左边看去，目光落在李适之脸上，只见这位御前红人目不斜视，仪容端正。</p>

便在这时，左相薛南亭忽地转过头看了陆沉一眼。</p>

这个眼神很复杂，很难用言语来形容。</p>

陆沉略感错愕，他虽然和薛南亭交情不深，但是有薛老神医这层关系在，对这位左相的性情可谓十分了解。</p>

缘何他能从薛南亭的眼中看到几分愧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