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季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仿佛替韩信卸下了千斤重担。
韩信错愕地张大了嘴,喉头喑哑,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疑问,
“是曹参?”
“是啊,曹参,你平日里不是最信得过他吗?”
韩信俊美的脸上瞬间失了血色,眼前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刘季,可怕地预判了他的预判。
这真是一计釜底抽薪的狠招,吕雉望着失魂落魄的韩信,心下嗟叹。
他在齐国苦心经营,与当地田氏大族周旋,就是为着有朝一日风云变色时,能做到进可攻、退可守,大可割据富庶的鱼米之乡,拥兵自保。
可刘季于谈笑间,轻易推翻了当初求他出兵时的承诺,与曹参里应外合,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齐国拿走,又转手塞给他一个处境尴尬的楚国。
韩信生于淮阴,论籍贯也是楚人,但他自幼离家,建功立业皆在北方,在楚地毫无根基。
况且,韩信于垓下大败西楚霸王项羽、逼他自刎于乌江畔的惨状尚历历在目,楚地的强宗大族与老百姓,又怎么会真心拥戴他?
一代战神,竟在推杯送盏中,变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韩信尚在出神,完没留意到王后吕雉默默起身,接过侍从手中的金斗,悄悄地将他面前的漆卮斟满了。
刘季率先举杯,哈哈大笑,
“为新楚王贺。”
在座众人异口同声,共贺天下大定。
只有近身的吕雉留意到,韩信手中紧握的酒卮,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宛如败在凛冬寒风中的最后一片倔强的落叶。
酩酊大醉的诸将散去时,已近破晓时分,定陶比鲁县更加寒冷,冷冷的夜空中挂着几颗残星。
张良叫住了正打算就寝的刘季,
“大王,我看韩信的心绪很是低落,不如让我去安抚一下。
他毕竟居功至伟,很多事情,哪怕做给别人看,也终是要做的。”
刘季脚下踉跄,惺忪的醉眼死死盯住张良,语调不由自主地升高了很多,
“我知道,你们口上不说,其实心中都怨我多疑寡恩。
我问你,我今年几岁了?你今年又几岁了?”
张良白的须发颤动,默然不语。
刘季伸出一根手指,颤巍巍地指指张良,又转过来指指自己,
“我今年五十二岁,你比我大十岁,我们都是半截入土的人,这辈子折腾不动了。
可韩信才三十岁!你看看他,他还能再打三十年!
你说我怕不怕?我怕不怕?”
大约酒醉后身体不受控制,刘季竟也如方才席间韩信手中的酒卮一般,轻微地颤抖着。
“你要去便去吧,让他好好做他的楚王,只要他不生事,我保他寿终正寝。”
吕雉搀扶着醉醺醺的刘季,暗暗扪心自问,
“我比刘季年轻了近二十载,真到那一日,他会如何防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