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天下又有几人有养叔之艺?待变法后,又有几人能练出养叔之艺?”
“时代变了,弓不可用。”
秦君微微点头,他心中其实早有所属,只是担心自己想的不够充分,所以想要听听这些心腹臣子的意见。
乡射、射艺这些看似美好的手段,伴随着秦国即将的变革就要消失。
全面的征兵制、全面的动员制、高额的赋税之下,哪个村社的人会有闲工夫去玩射箭?
井田制的毁灭,又有几人能够有足够的时间、金钱、和精力去练习射艺,以此成士?
右首那人又道:“即便如此,可弓弩却能排成数列齐射,而火枪最多三列同射。”
左首的胜绰冷笑道:“弓是弓,弩是弩,岂可弓弩并列?”
“弓可以排成六列、十列,可后面的人也只是仰天而射,又有什么用?”
“若用弩,便只能和火枪一样,只能前面两三列齐射,难道你要让弩手在后面抛射吗?”
“弓弩分开,弓不可用,吴起已言。”
“至于弩……弩箭太贵、弩身制作也需两三年,而且弩箭射程未必有火枪远。弩可以适用于变法之后的军制,但却不如火枪更适合。”
“墨翟当年木匠圣手、机械之圣,泗上墨家却不用弩,这不能不考虑啊。”
“制作一支弩的工匠人力,可以制作五支火枪。”
“磨制一枚箭镞的工匠人力,可以制作百发铅弹。”
“况且,就算是弩,那也需要手张,常人又能拉张几次?”
“南济水一战,墨家与齐人对阵,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据说那几个连队每人都打没了身上携带的六十枚铅弹,弩手的话,又能发射几次?”
右首那人摇头道:“你只说了火枪的好处,却没说坏处。我说,临阵之际,弩手可射三发,而火枪只能射一发。”
吴起大笑道:“军中之事,你不如我。武卒之强,在于纪律、军阵。”
“昔年铜炮刚出,有人进言说,既有铜炮,结阵之法不可行矣。我却说,越有铜炮,越需要结阵,需要在炮击之下仍然保持结阵的军旅,方能称之为强军。”
“火枪射速虽慢,但若结阵,以军令束之,临敌三十步方可攒射,那么齐射之下,对方阵型松散,又如何能破戈矛之阵?”
“辅之以铜炮、马镫骑士,以步阵守、以骑炮攻,方为日后天下交战的上流。”
“齐墨之战,我早知墨家必胜。缘何?他们的士卒可以在炮击之下仍然结阵、他们的士卒可以进退有序,以纪律和阵型弥补射速的不足。”
右首那人起身冲着秦君一拜,又冲着吴起一拜道:“您说的这些,我不能够反驳了。但是,火药一物,天下除了泗上墨家无人能制。”
“这就如同自己不会炼铜,一旦开战,若墨家不售卖给我们呢?若是商路断绝,即便我们能买,可却运送不到呢?火药昂贵,墨家垄断,他们求利,这又需要我们拿多少珠玉金银去换?”
吴起正要说点什么,就听到秦君轻咳一声道:“如此看来,火枪不是胜于弓弩,而是更适合变法之后的军制,这已可算是定论了。唯独就是火药制作之法,只有墨家掌握,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是这样吗?”
这一次左右两边的心腹臣子一致称是,这的确是个绕不开的问题,虽然现在秦墨蜜月,以“开矿、修水渠”为理由购买火药墨家不但应允、而且明知道这是用于作战也大量出售,可是秦国诸人实在不想受制于人。
不为别的,就为如今大争之世,做君主的谁人没有天下之心?要取天下,有些东西就不能受制于人。
秦君忽而大笑道:“有件事,倒是可以解决这些苦恼。”
轻拍一下手,片刻后一人步入室内。
这人胜绰倒是见过,吴起却没见过,胜绰见过这人的时候,还是在魏国安邑,也只是偶尔一瞥,知道这人是公子连心腹。
有些事,秦君会告诉胜绰,有些事不会。所以有些事胜绰会问,有些事便不会。
这人进入后,就在众人面前,恭敬地放下了两件丝帛包裹的东西。
随后两个打开,一个里面是一堆灰黑色的粉末,另一个里面包裹着一个青铜钩,样子有些奇怪。
刚才众人都是在讨论弓弩和火枪,自然将目光投向了那一堆灰黑色的粉末。
因为那堆粉末看着……像是火药。
吴起起身,问道:“难道……”
秦君点点头道:“没错。这就是火药,而且不是从墨家那里买的,而是他自己制作的。”
胜绰惊道:“不可能!火药一物,墨家管的极为严格,并无几人知晓。以我所知,知晓内幕的,莫说千金,就是封地为君他也不可能背义;那些负责制作的,也是藏于那座隐秘的工坊之内,一辈子都不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