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新俗旧礼(二)(2 / 2)

“借我些钱。”

开口借钱,高柳城的城尉奇道:“你要钱干什么?怎么,看上哪个女孩子了?想买东西?”

庶俘芈倒不扭捏,直接道:“借钱准备聘礼,我要结婚。等过一阵我让家里汇一点还你。”

高柳和泗上、邯郸等地都有交通,钱币系统用的是驿站传递的方式,不直接运钱,只是运一些票据单子。

城尉哎呦叫了一声,他倒不在乎借的钱和什么时候还的问题,关注的是自己同窗嘴里的“结婚”两字。

“结婚?你会结婚吗?”

庶俘芈呸了一声道:“我又没婚配过,当然不知道。难道你知道?”

城尉嘿嘿笑道:“我是也没结过,可你一直在边堡军中,我一直在高柳,虽是没结过却也见过,哪有那么简单?再说,咱们父母都不在身边,得有长辈下聘、得有长辈主持,这事不是你自己就能办的。你得找上级。”

庶俘芈笑骂道:“我当然知道得找上级,可这不是得先借到钱吗?”

两个人正在说着的时候,一名中年人拿着厚厚的一叠纸,两个正在闲聊的人立刻起身敬礼,那中年人笑问道:“怎么,我听着谁要结婚?”

这中年人的职位和墨家内的地位都高,不是泗上出身,原来是郑人邓析学派的,后来入的墨家。

高柳虽小,五脏俱全。

这中年人在高柳做宣义部的首领,主管宣传,比如街上贴着的报都是这个部门负责,顺带着也有着极为重要的移风易俗的职责。

就像是泗上墨家本部有巨子、七悟害、委员一样,高柳城内也有类似的编制,各管一摊,遇到大事需要商议,非是屈将一人说的算。

庶俘芈将自己想要结婚的事大致说了说,宣义部的中年人坐下琢磨了一下道:“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算是第一个泗上来的年轻人在高柳结婚的,也算是咱泗上墨家在高柳的第一场婚礼,这里面的事……得注意一下。”

庶俘芈嘻嘻笑道:“我就是结个婚,怎么还要这么繁复?到时候我写封信告诉父母……”

中年人摆摆手道:“不是这么简单。咱们墨家是要移风易俗,但是移什么样的风?易什么样的俗?移成什么样?易成什么样?泗上的情况和这里不一样,哪有你们想的这么简单?”

说罢,从手中的一厚叠纸中抽出一张道:“你们看看这个。”

庶俘芈打眼扫了一下,忍不住骂道:“这不是造谣吗?子墨子名翟,怎么就成夷狄之人了?通假通用,也没有这么用的啊!”

纸上正是南边一些城邑开始流传的一些谣言,说是墨翟为什么叫墨翟?因为墨翟是夷狄之人,而墨是墨刑之意,之所以叫墨翟是说这是一个受了墨刑的夷狄,所以墨家的规矩风俗都不是诸夏之习,天下诸侯应该遵礼攘狄,不可使墨家乱诸夏礼仪。

城尉也恨恨道:“我们骂儒生,也就不称仲尼,而称孔某。可也没说孔某是夷狄啊,这……”

儒墨之间的对骂早就开始,“孔某”的称呼也是从墨家的《非儒》中传出来的,沿用许久,可能一直沿用到两千年后在打倒孔家店的时候依旧在用“孔某”这个蔑称。

儒墨之间对骂,从一开始的学术争端,逐渐发展到了人身攻击的地步。

所谓:

孔某为鲁司寇,舍公家而奉季孙,季孙相鲁君而走,季孙与邑人争门关,决植。

孔某穷于蔡、陈之间,藜羹不糂。十日,子路为享豚,孔某不问肉之所由来而食;号人衣以酤酒,孔某不问酒之所由来而饮。哀公迎孔子,席不端弗坐,割不正弗食。子路进请曰:“何其与陈、蔡反也?”孔某曰:“来,吾语女:曩与女为苟生,今与女为苟义。”夫饥约,则不辞妄取以活身;赢鲍,则伪行以自饰。污邪诈伪,孰大于此?

便是说孔某人当鲁国司寇的时候,季孙氏和鲁君有了冲突,孔某人托起城门掩护季孙氏撤退。

说孔某人在陈蔡地的时候,子路弄来的猪孔某不问来援就吃了;抢了别人的衣服去换酒,孔某也不问缘由就喝了。后来子路就说先生你不割不正不食吗?孔某便说哎呀,你我当时急于求生,而现在我们要急于求义,形势不同。人得活下来才能施展抱负求义。墨家就说,你们看,这天底下还有比孔某还虚伪的人吗?

这都是在市井间流传的人身攻击,属于是比较下作的手段,但是比起那些晦涩的道义、主义、理念之争,这些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故事和传言最容易在市井间流传。

真真假假,也难辩知。

孔子身高两米,力大无穷,他爹当年就托举过城门,他更是六艺精湛,能驾车能射箭,若论单挑估计当世罕有敌手,举城门的故事正可流传。其实他未必干过,甚至也考虑到以司寇的身份加强鲁国中央集权,但这些事民众不会流传,而为季孙氏举城门这样的事自然可以大为流传。

而儒家“如丧家之犬”投身各个诸侯、大夫,是否违背了儒家的“令自天子出”的义,民众其实听起来还是艰难,可换成这种类似于传奇的小故事,倒是广为流传。

民众,大部分的民众,还停留在朴素的道德观上的“好人”、“坏人”的地步,有些道义和逻辑的灌输,可能没有千年时间实在是难以扭转。

自然,儒家也开始从咒骂墨家“禽兽、无父”,进化为说墨翟是夷狄,连带着墨家的一整套习俗和规矩都是夷狄之礼,无有华夏之美盛。

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双方已经已经到了诛少正卯时候那样了,政治和学术融为一体,谁人得政,都得“同义”,已然快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