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欲睡的时候,孙璞骑马来到这些年轻人乘坐的马车旁,伴着吱吱扭扭的车轮摩擦声,与这些年轻人开着玩笑道:“你们恐怕只是听父母说过以前的日子如何,过几天便要你们过过那样的日子。可别吃不住苦想家想的哭。”
庶归田倒也没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便想起去年割麦时候母亲数落自己的那些话,问道:“军粮炒面,也吃得。”
孙璞摇头大笑道:“军粮炒面?若是二十年前能日日吃军粮炒面,天下便算得上盛世了啊。”
旁边一个年轻人接话道:“我记得小时候,常吃鬼指。岁末年节的时候,我妈妈用干地瓜面做的蒸饼,外面撒了一些白色的麦粉,那时候吃起来也是很好吃的。这几年倒是多吃麦,虽然麸皮还有,偶尔才吃细筛的,却也比鬼指好吃。”
“小时候我可真是吃够了鬼指,一看到红彤彤的那东西,就想吐呢。”
一说起这个,好几个人便算是感同身受,有人道:“是呢。我小时候吃玉米和地瓜,磨粉之后很干。岁末年节的时候,妈妈要做蒸饼,那东西又很干,便要用榆树皮用碾子碾碎后加进去,这样就可以黏一些,能团成团,吃起来也不会觉得噎人。”
“后来那年年末,我实在是恶心榆树皮的黏,觉得有些像鼻涕,就趁着妈妈不注意,把榆树皮在碾子上挑出来扔出去。”
“妈妈还在嘀咕呢,说怎么今年的不黏这样干……我心里就偷偷笑。”
“再后来,我和弟弟打架,弟弟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我还被骂了一通呢……”
都说起过去的事,不少人咭咭格格地笑,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回忆。
最开始胡萝卜、地瓜、土豆、玉米这些东西还是种子,一旦在泗上普及,一些高产的东西便成为日常的主食,小麦的产量终究要低。
说起来这也算是泗上年轻一代对于时代的直观记忆。
究其根本,因为一开始墨家需要钱财、粮食,用铁器、耕牛、分地赎买等政策,在名义上十五税一的基础上,保证更多的收入。
算上分期购买铁器、组织水利等一系列的手段,名义上的十五税一,可能要达到八税一甚至五税一的地步。
他们这一代人,十岁之前,大约都处在一个各自家庭的积累阶段,都想着快点拥有自己的牛马、铁器、土地,省吃俭用,高积累低消耗。
等到七八岁之后,一些家庭的积累已经完成,泗上也算是成功转型。
铁器普及、良种足够、牛马众多,手工业和冶铁作坊、玻璃奢侈品作坊、海滩晒盐业、运河水利等都基本完成。
临近的宋国周边沿河一代展开的自发的土地兼并,导致了泗上的手工业品可以换取大量的粮食和超额利润,并且……天下没有竞争者,市场广阔。
泗上不再需要内部的高积累,粮食价格日低,并且开始扩展内部的市场,也让这些孩子们的日子过得好了许多。
那些整日吃胡萝卜、在干粉中加榆树皮的日子,他们也都经历过,咭咭格格笑起来的,也算是时代的共鸣。
孙璞听这些孩子们在“忆苦”,心下笑道:“放眼天下,你们这哪里算是苦呦?今日去看看,你们才能知道你们嘴里的这些苦,只怕便要甜上几分了。”
他已经想好,这一次便要住在一些农户家中,同吃同住,携带的那些粮食,也都是作为饭钱,返还农户。军中的事,他不管,那个连队便继续吃军粮就好,自己带来的这些年轻人,却是要让他们知道为什么要利天下,以及为什么墨家可以有资格谈利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