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在……至少在泗上,这一切都会发生太多的改变。
墨家在宣扬用理性理解什么是国、什么是民,提出了“选贤人为天子”的构想。
在这个构想之外,如何制约权力、如何制定法度、如何收税、如何征兵、如何执政、如何让这个国家自行运转,都有明确的介绍和理论,并且在泗上实践,已然成功。
墨家这些年其实一直在践行适所言的“以验为先”的说法,用泗上的事,无言地在和天下说一个道理:选贤人为天子,是可行的,而且是可以有制度的。
如果认为墨家的说法是错的,那么可以用言论去驳倒,这不能够做到。
若是用言论不能驳倒,也可以说这是对的但做不到,就像是说如果冬天让太阳近一点会暖和许多一样,话是对的,但是做不到……可如今泗上已经做到了。
于是,这无可反驳。
也于是,各国国人暴动之后,其实有了另一个选择:为什么非要有一个血统有种的国君呢?
这就是这一次费国的混乱与之前最大的不同,而因为这一点不同,这一次暴乱便可能更为剧烈、更为猛烈,甚至完全不需要贵族的支持。
甚至可能喊出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天志规矩、选贤为任”。
季孙峦判断不会大乱的理由,是没有贵族会站出来主使,所以就像是一只鸡没有头,必然活不了,所以不会发生。
可他却根本不知道,墨家一直在宣扬的那些东西,无论是“尚贤”、“人无分老幼贵贱皆天之臣”、“平等”这一切,都为这一场可能会“没有头”的叛乱提供了理论基础。
正是因为这样,田让很清楚墨家为什么要盯上季孙峦。
听起来似乎有些矛盾。
因为墨家知道这一场国人暴动可能引发的后果,并且这些后果是墨家所认为利天下且都是墨家引发的,但是墨家暂时并不想要这样的后果。
此时最为有利于墨家的,还是费国的国人暴动在一场可控的范围内,仍旧在表面上维持是一场“换一个有种之头的政变”的局面。
因为一旦不可控,出现了驱逐国君、反对贵族、选贤人共和制法的情况,这一切都是墨家支持的、墨家的道义同意的、甚至其根源就是墨家这二十年的启蒙宣传。
闹得不可控制,费国政变,天下未必关心。费国若是选贤人为君,那天下必将震动,哪怕是三晋要乱、秦人要变,都不会比这件事更轰动。
一旦费国出事,并且朝着那个方向发展,墨家必然要支持。
否则的话,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那就会让墨家分裂,大量仍有激情立志于为天下芬的年轻人和天下游士都会离开,甚至墨家会一分两半。
田让不知道赵国、魏国和秦国的这些借势之事,但就算知道,也仍旧要清楚,即便有这样的局面,那也会在墨家尚未完全准备好的情况下引来各国的围攻。
三晋可以分家、田氏可以代齐,但他们既然已经取代成功,就又会去遵从周礼。从周礼的叛徒到周礼的守护者,只需要一个身份的变迁,由臣为君,屁股改变,脑袋也自然会变。
因而费国的事,若不受控制发展下去,墨家必要支持。
墨家明着喊出支持,那就是说墨家要彻底反天下诸侯,那就是鱼死网破了。合纵连横利用诸侯矛盾,已不可能。
因而,墨家以适为首的高层,希望这是一场可控的、有利于墨家出面支持的、伪装成政变的革命。
田让所在做的工作,也就意义重大。
只不过,田让还不知道,墨家到底要怎么将这把火煽动起来。
他的任务,现在还只是交好季孙峦,以朋友的名义送给季孙峦几名“死士”,除此之外,也就只能等待。
宅邸之外,许多墨者或是墨家的支持者在宣讲,季孙峦每次听到那些让他振奋的道理,便想驻足,可他的身份却又暂时不允许他驻足。
田让心想,此时的城内,恐怕少说也有几十上百名墨者在活动了吧?
这场火,终究还需要墨家这个火种来点燃,现在唯一不知的,就是墨家如何将草烘的极为干燥,干燥到一点火星就能燃烧的程度。
…………
草干到极点,一点火星就能燎原。
比干草更容易燃烧的东西很多,火药正是其中之一,这种此时天下都已经在使用。
各国以开矿利民、修筑水利为名,从墨家这里购买了大量的火药。
商人偶尔也会买一些用以防身和经商远行护卫之用,但若是成车成车的买,大抵都是有官方身份的。
不过此时,一群并没有诸侯官方身份的“商人”,正将几马车的火药运送到了费国的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