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二章 墨守成规心余悸(四)(2 / 2)

故意损毁兵器工坊的,杀。

……一条条,一件件,适数了一下,加到最后一共是八十多条杀令。

显然,这不是墨家第一次守城,也不是第一次做出这样的号令,而是之前几十年的守城经验中磨合了无数次,许多墨者甚至都能够背诵下来。

如今有了纸张,这种律令更为正式,书写了几十份,选取墨者中能言善辩的,穿着特殊的服饰在城内宣讲,力求让每个人都知道。

这八十多条,还只是砍头。

随后还有三十多条,则是族三族、绞死、车裂等等刑罚。

适看完之后,想要补充一些,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机会补充,墨者多年的守城经验是实践中用血换来的,可谓是增一字不可、减一字不妥。

而这些,用的也不是墨者的名义,而是用的宋公的名义来颁布的,因为墨者实际上是在帮助宋公守城。

城内不少人也不是第一次见识过墨者守城,这些规矩一经颁布,很快就传遍了商丘。

宣义部的人,自然会讲道理,但这一次不需要讲道理,而只是将这些律令解释清楚就可以,最多说一些让民众知道为什么会这么严苛。

城内的墨者已经开始忙碌,挑选士兵、分配守城任务、征召妇女做饭、挖掘厕所、堵塞城外的水井、烧毁城外百步之内的树木……

墨者超于此时的组织力和行动力,在几天之内彰显的淋漓尽致。

适返回到墨者身边,准确抄录下一份律令的时候,墨子冲着适招手道:“抄律令的事,先交由笑生去做。”

适扫了一眼,发现都是一些赏赐,墨子解释道:“有赏有罚,才能守住。赏罚严明,才能持久。只罚不赏,岂能让众人归心?”

适走到墨子身边,说道:“先生,今日我在城墙观望,看到城外的宿麦,心中不安。”

墨子点头道:“这正是我叫你来的原因。城外的宿麦,太过靠近的,一定要铲除烧毁,不能留给楚人。这件事若是做不好,恐怕商丘未必能守住。楚人因地就粮,围城一年,只怕商丘又要有无数饿殍。”

适点头道:“先生曾说,守城若是没有外援,要以出城击败敌人为上策。但先生如今准备要烧毁城外的宿麦,看来只有死守一条路了吗?”

墨子沉声不答,半晌问道:“你怎么看?”

适摇摇头道:“城内流言四起,萧墙之祸近在眼前。城内民众也未必愿意死守,守住了又能怎么样呢?楚人又不屠戮,终归还是为那些王公贵族守,就算到了楚人那里,也是一样要缴纳粮赋。”

这一番很明显的“叛国”言论,在墨子听来却极为顺耳。

原本宋国就不是百姓的宋国,墨者想要利“天下”,就不可能用什么宋人的宋国之类的说法来激励民众,必须普天下适用的道理才行。

墨子叹息道:“我来守城,不是为了宋公与六卿,可得利的却是他们。其实,我也不是为了商丘城内的百姓,而是为了天下的百姓。”

“若是这一次能够震慑楚王,数年之内,晋楚之间怕是难有争斗。晋来墨者则连楚防晋;楚来则连晋防楚,几次之后,至少郑、宋之间,再难发生大战。”

“我们墨者既能守住,晋楚谁行不义之战,都会兵败城下,我想也总能让各国君主不敢轻易动兵。”

适想说点什么,墨子挥手道:“你的约天下之剑,我是看不到了。我老了!”

“适,如今能用的办法,只有这个。难道沛县可以对抗晋楚,约束他们不得轻易行不义之战吗?”

“现在还不行,那难道利天下之事就不做了吗?”

“你的办法对,但那是将来。我的办法也对,利的是现在。我知道城内之人未必愿守,可这一次必须要守,守住了,数年之内无人敢攻宋,总能让宋地百姓过了几年好日子。”

“从城濮之战到现在,有二百三十年了吧?”

适算了算,表示同意,墨子叹气道:“城濮之战,就是因为楚人攻宋,晋人救援。”

“从此之后,宋地可有几年安生过?这里一直都是晋楚两国的争霸之地,百姓流离,不能生产。”

“如果能够威慑楚王,令其日后不敢轻易出兵,墨者再通告天下,只守不攻,又在守城战中展示我等手段,想来晋人也不敢轻易出兵。”

适无可奈何地点点头,明白了墨子的意思,看来墨子是想要用自己的毕生所学,在年老行将就木之际,宣告天下:“墨者守卫的城市,无人可以攻下,谁攻谁会失败,会被别人趁机攻打,你们最好在我活着的时候不要再做出争霸中原行不义之战的事。”

片刻之后,适说道:“先生,我想商丘城内、城外,楚人的间谍一定不少吧?”

墨子苦笑道:“何止城内城外?就是六卿公室之内,也怕是不少。他们的心思我还能不了解吗?无非是想趁此来争权夺利罢了。”

适想了一番,说道:“既是这样,烧毁城外麦田的事,楚人应该很快就能知晓。三十里之内的麦田都要烧掉,三十里正好是一日运输时间,楚人如果想要借宿麦为军粮,就必须分兵去割麦、运麦。”

“届时又要分兵围城,楚人真正围城的力量就会减少。原本楚人以为这里会有粮食,携带的便不能太多,他们可以选择围而不打。”

“一旦成了定局,楚人的粮食从远处转运动员需要时间,楚人只怕不想攻城也得攻城。”

“楚人不攻城,便不知道我们墨者的手段;楚人攻城,墨者的一些手段才能让天下知晓。”

墨子眼中露出赞许神色,招手让适靠近,说道:“正是这样。割百里之麦,那不可能。割三十里之麦,楚人便要分兵,正合适。”

“如今墨者还有义师,又有许多专门守城的兵器,还有你弄出的火药。”

“正是要在商丘鸣奏非攻之乐钟,让天下知晓。”

适想了想楚国的军队构成,想了一下楚军的组织水平,分析了一下楚国的分封征召军队的组织能力,思索了一下百余年前楚人围商丘那戏剧性的“床帐之盟”,小声道:“弟子还有个办法,可以让这一次鸣奏更为响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