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人不能自高自大、骄做自满。若心存贡高我慢,那干脆就不要出家。为什么呢?常言道‘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我们出家修行,用功办道,就是要把这些贡高我慢,这些坏思想、坏习气统统去掉。这些不去掉,你想要在佛法中讨个受用,是不可能的。所以,希望大家在这样一个精进禅七中,要用功办道。要用功办道,首先就是要发道心。发道心要你自己发,不是要我发,得到好处是你自己的,不是我的,各人吃饭各人饱,各人生死各人了,谁也不能代替你。好,大家去好好用功。”
他所说的,没什么不对。但我想,肯定不是指万师兄一个人,估计,在我们这群人中,也有骄傲的知识分子,或者在社会上有地位的人。骄傲与自信往往容易混淆,但在佛祖面前,哪个有资格自信呢?
不仅不能自信,要自愧。甚至还要抛弃自我,连我都没有,才有机会得到佛法体验的。
谁说联想没价值?法露师根本没说自我的意思,但我联想到自我意识,马上就找到了缓解自己的钥匙。
所谓困扰我心灵的,都是自我的感受。所谓身体调伏不了,所谓心静不下来,不都是我太在乎自已的感受吗?感受是没有定性的,为什么要跟它跑呢。我老盯着感受的肥皂泡,被光晕乱了眼,哪里看得到话头呢?
有了这个想法,我决定改变自己的心态。管它乱不乱,管它烦不烦,死抱话头,跑了就拉回来,回来就坚持住。挑战自我,跟自律一样,久了会上瘾。
这就像当年我在部队进行训练一样。最开始站军姿,半个小时就憋得难受。但是,如果你把这当成挑战自我的游戏,藐视它,就可以延续更长的时间,以至于,后来,可以站两三个小时。
最开始长跑也是这样的,身上背着挎包雨衣水壶,还要带子弹袋,还有81式自动步枪。负重二十多公斤,别说跑了,就是穿戴完毕,站着都觉得喘气。
等跑起来,很快就知道呼吸困难是怎么回事了。背上背一个大背包,背后的汗流不出去。手里还拿着枪,影响摆臂,动作非常别扭。尤其是这枪,挎在肩上重心不平衡,还在跑动中打屁股。放在背后背包上,前面还得有一只手拉枪带,不能摆动,很吃亏。当时我们新兵就想,宁愿多背十公斤,也不愿意拿这几斤重的枪。太约束人了。
但我们看到班长们,甚至帮人拿两三枝枪,也跑在队伍前面,就不好说什么了。
长跑就是与自己作斗争,熬过最艰苦的极限距离,剩下的奔跑,就只是习惯,进入相对自由的环节。
身体素质训练也是一样,做俯卧撑、收腹、举杠铃,个数一次次加,也是与自己作斗争。
时间长了,发现这种自我斗争的方式,还有利于分泌多巴胺,有种某名的快感。当你锻炼成习惯,有几天不让你动,你还有点想念。
好吧,现在,我就把这些烦恼,当成身体素质训练,坚持与自我斗争。并且,我现在已经体会到,真正无法战胜的自我,是不存在的。因为,从佛学中的本质来讲,我们人就没有真正不变的自我。
把话头当成自我的全部,其余的,不管它,它自然会跑掉。这种想法,支撑我过好了后面的禅七过程。
在这期间,漠然地看着自己的种种不舒服,甚至所有思绪的断裂,升起或者消亡,都是那么自然的,不需要努力的过程。我的所有努力,都在那话头上,让它一次次回到我注意力的中心位置。
当以话头为中心时,不是没有妄想。我发现,许多杂念与妄想,不管有多少,不管持续时间多长,它都是变化的。也遵循成住坏空的规律,泡沫的产生与破裂,光彩的绚烂与消失,都是一种自然发生的现象。
我体会到一种新的状态,那就是隐约出现的断裂现象。也就是说,没有一件事,没有任何一个感受,是可以持续不变的。出来的时候是突然的,消失也是突然的。这个世界,只要我不去人为地连续它,它就是不连续的。
我原来看到过一个理论,也与此有关。
说一个人产生某个想法,这个想法驱动我们产生语言或者行为,最快的速度,也需要016秒。那么,按此推论,我们所有的言行,都是基于过去或者历史的思想或情绪。或者说已经变化了甚至消失了的过去的思想或情绪,主宰着我们现实的言行。这不可笑吗?这不荒诞吗?
所有言行并不由当下的思想决定。当下,是指绝对同步的时间。从理论上讲,言行与思想的时间差,造成了我们对事物认识的一个错觉,事物是整体并且连续的。
这就像我们看见的星光,表面上是我们看到现在的星空,其实,那遥远的星光,许多是几十万年发出来的,我们看到星球的样子,只是它历史上的样子。它今天是什么样,因为距离,所以无法看见。因为光,也是有速度的。
我们把当下那一瞬间的感受当成历史的延续,错觉就这样产生了。其实,当下的思想,早已变化。
不能任由这种变化,这种已经开始消失的思想情绪主宰我们现在的言行,所以,我们必须找一个不变的思想来代替,或者我们不做言行,只体验思想的某种稳定的确定性。这就是绳子,这就是话头,这就好比让情绪与身体按了暂停键,让我们有机会看到当下。
这些思想,也属于走神,但磨刀不误砍柴工。想通了,做起来就容易了。
过去有句话,叫“知易行难”,这只是开关的状态。陶行知先生之所以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他进入了更高的层次。所谓“知易行难”,是因为你还没有真知道,半懂半不懂的状态,行动起来就非常困难。
但一旦有了“真知”,达到全知,行动起来就非常容易了。但是,全知谈何容易,那是大悟之人的境界。所以,高手们的状态,更多的是“知难行易”,只要你真正通晓了,行动起来就容易得多。
俗话也这样讲,难者不会,会者不难。
我是这样搞的:那些烦恼杂念与妄想,不把它当成自我,它是个客人,它来了,终究得走。反复训练了几个小时,发现我开始理解经典上所说:“客尘烦恼”这四个字了。
但是新的问题又来了,既然这些思想杂念是客人,那么主人是哪个呢?主人就是那个一边看热闹的人吗?这是不是有两个主人的嫌疑,我是二重人格吧?这是不是有“头上安头”的弊病,我这是没事找事吗?
这种情况是无法分析的,不可能抓住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提起来,也不可能在空中左脚踩右脚,让自己飞得更高。
无法分析就不分析了,我记起师父们的话,这话头,不是用来分析联想与对比的。话头就是话头,是用来拴心的,甚至是用来拴身体的。
跑香经行时,你得拿话头拴住自己。坐下来也要拿话头困往自己的思维。就连睡觉时,话头也尽量不忘,当然实践中肯定要忘的,我们还没高到那种程度。那就按要求,睡醒后,第一时间回忆起话头,把清晨第一丝清醒,全部交给它。
问题是,这两天,我根本就没机会睡醒,都是被叫醒的。叫醒后,还没来得及回忆话头,就要迅速机械地完成叠被子,整理床铺,洗漱等一系列活动。
或许到吃饭时,走在通往斋堂的路上,才猛然觉醒:“嗨,洗头丢了好久了,这才想起来,念佛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