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见识老江湖(2 / 2)

对方明显放松下来,原来的坐姿是正对着我,直视我的眼睛,两手规矩地搭在膝盖上,现在他放松后,终于把身子向椅子后背靠去,双手自然地扶在扶手上。

“如果是这样,庄总,那我就实话实说。”他喝了口茶,点了支烟,对里面那个年轻人叫到:“黑子,到老地方定个包厢,中午我跟庄总吃饭。”

我客气到:“隋老师,我找你办事,怎么好意思让你请客?”

“北京来的贵客,我还要请教你好多问题,你就不要客气。我这们小城市,也没什么贵菜,作为地主,便饭还是请得起的。”

我也懒得再客气了,大不了,到时候我来结账就行了。关键的是,要听他说关于断手人的故事。

“我们这行啦,怎么说呢?不算正规的行当,但历史还特别长;国家打击了多次,但就是死不了。这说明什么?说明还是有传统有需求的。死人的把戏,活人的生意。要说真假难辨,也有真的,要说真有法力,又帮不了自己。反正,我搞了半辈子,这没真正弄明白。”

他这段话,真的是真假难辨了。像是自我感叹的真话,有自我揭短,也有暗含的自我肯定,不管你怎么理解,都仿佛有些道理,但你又无法确定他在说什么。

这些职业江湖术士,肯定比在北京给老将军们上课的人,要专业得多。精通人情事故,又不假声色地故弄玄虚,整套的理论下来,一般人都要被他们绕晕。

我关心的不是这个,我只关心他与他师兄的情况,但为了解更多信息,我得从他师父谈起:“这么说来,隋老师,你们师父也算是这行当厉害的人了吧?”

“他有什么厉害?他自己的弟子他都管不了。但是,要说在我们这个行当,他的名声,那还算是可以的。”

这一褒一贬,你都不晓得怎么判断了。这个老隋,果然人精。当然,我也是有底气的,他在毛队长面前的恭敬,就是我的底气。

另一方面,关于阴阳师的名气,我在北京山果居参加聚会,也没听说关于他师父的名字,所以,要说名气大,也不一定。

我没作表情,只是看着他。

这其实是江湖人最害怕的情况,他说话,勾你话,然后顺杆爬,事情八九就有谱了。如果你没话,他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所以,他想骗你,也不知道从何入手。

“如果你朋友真想跟张继才合作,我劝你们,还是要慎重,这个人的人品,不怎么好评价。”他话锋一转,从他师父的情况突然跳到张继才的人品,看样子,是不是另一种试探。

如果是另一种试探,那就有两种可能了。第一种可能,就是真如他所说,他们之间有仇,他一方面要坏张继才的生意。另一方面,他估计我朋友的生意很大,他自己想揽下来。第二种可能,他与张继才关系好,他用这话来试探。如果我此行是对张继才不利,他就通风报信,给个假消息给我。如果我此行真的是来给张继才谈合作的,他也可以中间转达。

我不能直接回答,我得迂回一下:“隋老师,是这样,合作不合作,我朋友并没有确定。但是,起码我要找到他本人,让他们俩联系上,让他们自己去谈。当然,如果这个人人品不好,我也得负责任地亲自观察一下,有亲身的判断后,我会转告我朋友,让他另找合作对象,我朋友肯定听我的。”

“对对对,你这态度是对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这也是对朋友负责。”对方又开始顺杆爬,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隋老师,我不是不相信你,也不是说耳听为虚。你是这行当的老大,毛队长跟我说过的。我肯定相信你说的话,况且,你不可能骗我,也不可能骗毛队长,对不对?”

对方的戒备心放下,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自然:“当然,当然,毛队长守一方平安,我可不敢给他添堵。”

这时,黑子从外面回来了,给老隋示意了一下。老隋说到:“庄总,午饭时间到了,不管做什么大事,总得要吃饭,走走走,我们边吃边谈。”

没办法,只好跟他们出来,拐了两个弄子,就到了大街口,街口一个餐馆,仿古装修,倒来像样。我们直接上了二楼,在最里面的包厢,坐了下来。

我们一进来,服务员就开始上菜,这时我看见黑子提了两瓶酒,没细看牌子。老隋说到:“庄总年轻有为,在首都见惯了大世面,在我们德阳这个小地方,没什么好菜,希望你要详解。但是,酒我们还是有的,虽说没有什么大名气,但四川毕竟是个产好酒的地方,庄总不要客气。”

“我下午要办事,不敢喝酒。”我推辞到。当然,我也顾忌到,许多老江湖,在谈话中套不出你的路子,喝点酒,你自己就会说了。再加上我年轻,江湖经验估计不太足,喝点酒,肯定好套话。他哪里知道,我见识江湖的经历,也有十几年了。

“是看不起嗦,庄总。我这酒虽然没名气,但得到它,也还不容易的。”

这是激将法,年轻人最容易上这个当,热血一冲,就喝多上套了。

“我哪里敢看不起,四川也是我的祖籍,我要看不起,就是欺师灭祖了。”我笑到,其间,我偷换了概念,把看不起酒转换成看不起四川,免得总在这酒的文章上纠缠。

“欺师灭祖,庄总你这话,形容张继才,差不多。”他突然冒出这句,我就觉得蹊跷,但不好直接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因为,不动声色才是最好的防守。

在两心理的对抗中,语言是表面的工具,但背后掌握的信息、你的最终目的、对目的的迫切程度,都是与信息不对称有关的。交换信息最迷人的地方在于,也许两者的信息量并不等同,但你只要不过早暴露实力,对方也许为了套取你的那一点信息,拿出一大套信息来交换,你就赚了。

他发现我没接话,攻击无效,就换个方向。

“我们四川有个品牌,叫绵竹大曲,品牌只是个二线品牌,但我这是他们厂里的二道原浆,在窖池封藏三年后,再拿出来的。不是相当级别的官员,或者相当好的关系,是喝不到这个酒的,毕竟产量有限。”

“那我就尝点。隋老师不要介意,我真的不怎么会喝酒,二两的量,陪不起你。”

“那这样,我们只喝一瓶,你说多少就是多少,怎么样?”

“好吧,我也不能坏了你的好意。”

其实我说二两的量,是相当保留的。如果不怕头昏,我喝一瓶,狠狠心,也是没问题的。

这酒倒出来就比较香,带点黄色,有点粘稠,是窖藏的痕迹。只第一口,我就明白什么是原浆了,度数很高,估计超过六十度,我夸张地呛了几口,夸了句:“好厉害!”

“没事,庄总年轻人还怕这个?喝喝就适应了。”对方鼓励的目的,我早就心领神会,我配合地表演呗。说些客套话,大而无当;喝点半醉酒,心里明白。

酒过三巡,他终于开口了。“庄总,你朋友做的是啥生意?非要找张继才?”

这问题包含两个信息。第一个信息,他打听我朋友的生意种类和规模,判断对象,或者判断实力。第二个信息,就是关心我朋友为什么非要找张继才,或许,这里还暗含另一种可能,老隋想劫胡,他想来做这个生意。

如果是这种可能,就埋藏着一个危险。他为了抢生意,不告诉我张继才的行踪,或者寻找另外的办法,将张继才骗走或者赶走,让我找不到他。最后,这个生意,就有可能落到老隋的手上了。

商场如战场,我也是里面滚出来的,这点警觉是有的。但是,我不能被他这样绕过去绕过来的,浪费时间不说,更重要的是,我不能在这真假难辨的话语中提取有用的信息,我要反守为攻才行。

“隋老师,这个事情,我不好跟你透露,就是毛警官,我也没跟他说。我酒喝多了点,但心里明白,我真话说了吧。老隋,看你也是一片诚心,毛队长也说你在德阳是老大。但是,我不能以这个理由就不找张继才了,对不对?我朋友交代的事,我先得让他们联系上。如果这一事都没办过,后面我跟他说的,他会信我吗?你说,我连面都没跟张继才见过,仅凭你的话,我倒是信,我朋友会信。实话实说,要我骗我朋友,我还嫩了点。他信任我,不过是因为我从来没骗过他。我不骗他,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最终骗不过他。隋老师,说句实话,中国的江湖,北京最深。你承不承认?”

我看了看酒瓶,说到:“确实喝多了,这酒猛。隋老师,你带来的酒,确实好。反正我也跟你交个底,如果没找到张继才,我也就回北京了,时间不等人,找不到就是找不到,我也尽心了。我自己也有生意,不能呆得太久。反正我朋友关系广、路子野,他找其他关系来找,也不是不可能。”

我没明说老隋掐生意的话,但意思已经点明了。如果找不到张继才,跟谁的生意,都不可能。

短暂的沉默,我知道,我貌似半醉的话,是打在他心上去了,他需要时间判断和选择。

“庄总,毛队长怎么说的?我的第一任务,肯定是要帮你找到张继才,这必须的,我跟毛队长承诺了的,我可不敢得罪他。再说,庄总,咱们喝了酒,再到我家,我找一下,把一切可能的线索都告诉你,也方便你寻找。”

“好,老隋,谢谢你的帮忙。当然,在你家里,我也想了解一些事情。如果张继才真像你说的有问题。他与朋友的通话中,朋友肯定有判断,我朋友毕竟比我聪明些。我见了他本人,肯定也有判断。如果我的判断出来了,朋友判断出来了,都是否定的话,我推荐备选方案才有机会不是?推荐得有充足的理由不是?”

“庄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如果说你连张继才本人就没找到,就向朋友推荐别人,朋友会认为你在忽悠他,甚至连你本人,他都要怀疑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