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畴伸出一只手,沿着地图上的清河轻轻划了一条线。“从邺城开始,沿着漳水河到曲周,再从广宗开始,沿着清河一直到南皮,这就是我们的最后防线。”
“三百里,由黄河向北三百里。”李弘皱着眉头,全神贯注地看着地图,喃喃自语,“这三百里河道很多,黄泛区一个接一个。铁骑很难发挥奔袭的优势。”
“不能再退了。”田畴坚决说道,“三百里以内,有整个甘陵国,有魏郡和渤海郡南部十几个县,还有东郡和平原郡的十几个县,有近百万人口,这样的损失我们可以承担。但再多就不行了。我们可以把这百万人口全部撤到冀州北部郡县,把这几十个县的田地全部改为休耕地,把这里变为荒无人烟的战场。”
“从魏郡到渤海郡虽然有一千多里,但整个战场的纵深太短,几十万大军在此混战,很难保证叛军不会杀过清河。”李弘连连插头,“如果叛军在四月下开始渡河,我们很难把这一百多万人撤出去,时间显然不够。”
“立即派人渡河南下,想尽一切办法见到袁术,叫他把攻击时间拖到五月下。否则,我们不会帮他。”田畴想了一下,又说道,“中原的旱灾越来越严重,大知堂的弟子正在陆续南下治病救人,让袁耀派自己的手下伪装成大知堂的弟子即刻渡河。”
“袁术还在昌邑?”
“他一定在昌邑。”田畴笑道,“这一仗不打完,袁术不会离开昌邑城。”
“你决定了?”李弘看看田畴,又转头看看余鹏,“你也决定了?”
“大将军呢?”余鹏反问道。
李弘迟疑不语。
“大将军,中原旱灾如果持续到今年夏天,必定赤地千里,流民暴增,叛乱会此起彼伏。”司马懿忽然躬身说道,“冀州不能再容纳流民了。而阻止流民进入冀州的办法就是在黄河北岸打仗,断绝流民进入冀州的道路。至于叛军,也会因为中原流民的叛乱,而不得不陆续撤出冀州。转入内线作战,可能是万无一失之策啊。”
李弘低着头,双手握拳,不停地轻磕着额头,心内翻腾不止。
这可是关系大汉社稷的一仗,无论如何不能败。在外线作战,虽然损失大,但安全,可保冀州不失。而转入内线作战,稍有差错可就万劫不复了。
“把我们的意见写成奏章,急送晋阳,请长公主殿下和朝中大臣在两天内给出答复。”李弘抬起头,望着司马懿说道,“仲达,把两种策略都解释清楚,这一仗关键是不能输,我们输不起。”
“把麴义、颜良和七大营主将,还有冀州刺史郭大人立即给我追回来。”李弘指着陈群说道,“长文,你快去。还有,急召冀州各郡太守,请他们日夜兼程赶到邯郸来。”
陈群惊喜地答应一声,匆忙出帐而去。大将军的这种安排显然是倾向于临阵变计,要改外线作战为内线作战了。
“大将军,袁术那边……”田畴还没有说完,李弘已经打断了他,“不管我们怎么打,这三个人都要扣下来做人质。你去告诉袁耀,我们答应了,请他派人南下和袁术取得联系。”
田畴微微一笑,躬身退下。
麴义等人再度赶回大将军行辕。
一夜之间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文武大吏们极为震惊。
忽然,麴义一拳砸到案几上,兴奋地大声吼道:“大将军,好啊,这一仗我们赢定了。”接着他飞身站起来,大步走到悬挂于大帐一侧的地图旁,“冀州军士卒缺乏大战经验,这是事实,如果直接到中原作战,伤亡必定巨大。但如果转为内线作战,我们可以依靠冀州境内的河道和城池布下一道道的防线,利用地形优势给予敌人重创。这样我们不但可以减少士卒们伤亡,保存实力,更能让冀州士卒迅速变为精锐,为将来南下平定天下蓄积力量。”
麴义显然对内线作战做了很长时间的研究,他指着地图,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叛军的攻击策略不外乎三种,一是合兵一处,长驱直入。一是兵分三路,两翼为辅,中路进攻。一是兵分多路,齐头并进。依照这三种攻击办法,麴义一一设计了破敌之策。
“只要大将军下令,冀州军可以在黄河北岸阻击叛军渡河,一直到百万人口全部撤离完毕为止。”麴义拱手说道,“请大将军即刻下令。”
李弘摇了摇手。“我已经急奏朝廷,再等等。”
“急奏朝廷?”麴义浓眉一皱,十分不满地说道,“你是大司马大将军,位列三公之上,有兵事上的全部决策权。这种事你一句话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急奏朝廷浪费时间?”
“正因为我是大司马大将军,我才要急奏朝廷。”李弘平静地说道,“现在天子和朝廷在晋阳,河北军政虽然还是我主掌,但河北是大汉的河北,河北要听天子和朝廷的。”李弘看看大帐中的文武大吏,郑重说道,“今天这一仗不仅仅关系到河北的存亡,更关系到大汉社稷的存亡,所以这种大事必须要奏请天子和朝廷。必须要上下齐心,必须要集结大汉所有的力量。仅靠一个河北,是拯救不了大汉的。将来,如果我不在了,你们也要牢记这一点,河北是大汉的河北,河北是为大汉而战,你们是大汉的臣子,你们要为大汉而战。”
四月上,晋阳。
长公主于深夜时分接到了大司马大将军的急奏。她立即传诏公卿大臣,连夜进宫议事。
太傅赵岐、大司徒崔烈、大司空刘和、太常荀攸等十六位公卿大臣和六曹尚书齐聚尚书台。
尚书司马朗高声诵读了李弘的急奏,并做了更为详细地解释。
“大将军让我们在两天内做出答复,但冀州情况危急,我请诸位大人今天晚上就议定此奏。”长公主轻声咳嗽了几声,指着光禄勋鲜于辅和大司农李玮说道,“鲜于大人和李大人跟随大将军久经沙场,对兵事非常熟悉,你们先说说。”
“临阵变计,乃兵家大忌。”鲜于辅起身奏道,“内线作战,我大军要承担数倍于外线作战的风险,非常危险。以臣看,我们不能把胜利寄托在一个叛逆之言和一场无法预料的天灾之上,此事要慎重。”
长公主望向李玮。
李玮苦笑,“从臣的本心来说,我同意大将军的这个奏议,这可以为朝廷节约大量的财赋。但此刻变计,时间上似乎已经晚了一点,我们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内线作战的准备工作。百万人大撤离,大将军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但上至朝廷诸府,下至河北郡县,都要为这句话付出巨大的努力。这个难度太大了。”
“由外线作战转为内线作战,不是这个计策不行,而是我们用来准备的时间太短了。”太常荀攸也起身奏道,“如果大将军能在六月之前,一直把叛军阻挡在黄河南岸,则此策可行,但大将军无法保证。一旦我们准备不足,叛军提前杀进冀州,这一仗的胜负就很难说了。”
代领卫尉事的镇北将军阎柔和一贯谨慎的尚书左仆射朱穆却支持大将军的奏议,两人都认为凭借四万北军和七万冀州军的强悍兵力,完全可以把叛军挡在黄河北岸。不要说坚持到六月初,就是一直坚持到年底都没问题。
原北疆大吏意见都相左,其它大臣的意见当然更无法统一了。
长公主忧心如焚,焦虑不安。她看到大司徒崔烈一反常态,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十分奇怪地问道:“大司徒为何不说话?身体不好吗?”
崔烈站起来,大声奏道:“以臣看,我们根本无需议定此奏。”
长公主很吃惊,“崔大人这是何意?”
尚书台顿时安静下来。
崔烈先对长公主施了个礼,然后面对众臣,“从董卓进京开始,凡主政大臣有谁把这等大事奏请过天子和朝廷?董卓、李?自然不会,就是司徒王允大人也没有。如果当初他奏请天子,天子一定会下旨招抚董卓旧部,或者他和朝中大臣们多多商量一下,朝中的大臣们也会同意招抚。但王允大人没有,他自己就做主了,他代替天子做主了,结果长安之祸接蹭而至,大汉最后一个迅速重振的机会就这么拱手葬送了。”
崔烈转身指指放在长公主面前的奏章,激动地说道:“今天,你们看看大将军,他在千里之外还想着天子,还想着朝廷,这样的人不值得信任,我们还能信任谁?我们还能指望谁去中兴大汉?大将军要的不是我们的意见,他要的是我们的信任,是我们对大汉的忠诚。”
崔烈手指众臣,高声问道:“诸位大人拍拍自己的良心,你们对大汉忠诚吗?你们愿意为大汉而死吗?大汉需要大将军去冲锋陷阵,但大将军一个人能拯救大汉吗?大汉需要诸位大人的忠诚,大将军需要诸位大人的信任和帮助。只要君臣齐心,天大的困难都能克服。”
“大将军在努力奋战,在努力争取时间,我们呢?我们应该干什么?”崔烈高举双臂,纵声吼道,“我们应该跟着大将军誓死血战。”
第二天凌晨,长公主以天子名义下旨,同意大将军奏议,并急令朝廷和河北诸府,迅速把百万人口撤离作战区,为内线作战做好一切准备工作。
四月上,陈留雍丘。
荆州大军行走在驰道上。
黄忠摘下头盔,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四月天就这样热,很少见啊。”
“黄大人是不是太累了?”文聘笑道,“你年纪大了,应该留在荆州。”
“我才四十有九,不算老。”黄忠手抚灰白的胡须,颇为不满地问道,“你觉得我老了?”
“不,不……”文聘连连摇手,正想说话,却看到一骑从远处飞驰而来。
“魏延回来了,不知道可要到粮食。”
“袁术那个混蛋要是再不给,我们就去抢。”黄忠怒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