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看看略显激动的李玮,挥手说道:“仲渊,你说说,为什么赋税不能增加?”
“大人,赋役乃我大汉赖以生存的命脉,轻易不能改动。”李玮说道,“本朝赋有三,田租、口赋和算赋,税有算缗、市租、山海陂泽税等多种,赋入大司农府,税入少府,但支撑我大汉社稷的主要是田租,要增加赋税,无非就是增加田租而已。大人刚刚征收了大量算缗钱,而且由于颁布告缗令一事已经影响了田租的收取,这个时候大人应该尽快安抚天下把赋税征缴入库才是上策,为什么突然又要增加田租?增加田租将直接影响到百姓的生存,稍有不慎,有可能引发大祸,此事万万不可行。”接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最近征取的算缗钱用完了?”
董卓冷哼一声,没有说话。显然,他对李玮的最后一句话非常反感。
李玮皱皱眉,继续说道:“本朝从高祖皇帝开始,一直采取轻徭薄赋之策,田租实行的是‘十五税一’之制。孝文皇帝时期曾经颁布过田租减半之诏,田租仅为‘三十税一’,后来孝文皇帝还免了大汉百姓十三年的田租,直到孝景皇帝朝(公元前155年)才恢复”三十税一“的田租制。此制延续了三百多年,直到孝恒皇帝朝,因为西疆战祸不止,朝廷耗费巨大,这才在‘十五税一’的基础上加了亩税十钱。先帝采用的也是此制,大人如果再增赋,恐怕就是什一之税了。”
“你说的不错,贾诩建议的正是什一之税。”董卓微微颔首道,“仲渊,既然你认为田租不宜再加,那口赋和算赋能不能再加?”
“也不能。”李玮说道,“依大汉律法,口赋是对七岁至十四岁的未成年男女征收的赋税,每人每年缴纳二十钱。算赋是对年十五到五十六岁成年男女征收的赋税,每人每年缴纳一百二十钱,商贾和奴婢则加倍征收。增加口赋算赋其实就是要百姓缴纳更多的钱,但大人请想一想,大汉国现在有多少人口?大汉国百姓现在有钱吗?自中平元年黄巾祸乱开始到现在,我大汉灾乱不止,人口的减损是在所难免的。以冀州为例,最多时有人口六百多万,现在呢?现在我看最多不过三百万到四百万人口。大人再看看西疆、北疆,人口的减损也非常厉害。朝廷北迁灾民到并州,其中一个目的不也是为了戍边屯田,增加北疆人口吗?频繁的战乱不仅仅让人口减少,更让大汉百姓陷入了极度的贫困,哀鸿遍野,惨不忍睹啊。至于商贾,由于最近朝廷颁布告缗令,这些人死的死,逃的逃,想增收也收不到了。还有就是奴婢……”李玮苦笑道,“奴婢都在哪些人家,大人很清楚,这赋即使增加了,朝廷也是一个钱都收不到。”
“田租也好,口赋算赋也好,都直接关系到国家和百姓的生存,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使要变动,也要放在国家稳定,百姓安居的时候。”李玮劝道,“今日的大汉国虽然战乱渐止,但灾患不断,流民灾民数以百万计,大人无论如何不能为了暂时的困难而行此绝险之策。现在大汉国最急需的是休养生息,是轻徭薄赋。”
董卓慢慢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个月朝廷把粮饷送到北疆后,大司农府和少府就没有钱了,远征大军的粮饷怎么办?受灾州郡的赈济怎么办?朝廷拿什么钱给西凉和幽州?我京畿十万大军的军饷怎么办?冀州屯田怎么办?过年了,陛下要钱祭拜先祖,赏赐众臣,百官要钱回家过年,就是我,也要一笔钱打赏自己的部下,我要钱……”
“我也希望百姓能休养生息,安居乐业,但现在情况允许吗?我只要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去,将来我要仿效本朝初年的治国之道,以无为而治,清静守法,轻徭薄赋,与民休息的办法,迅速恢复我大汉的元气,重振我大汉天威。”
洛阳,太尉府。
郎中令(掌郎中宿卫)李儒,已经改迁为侍中的刘艾,金曹掾贾诩,主薄田仪,这四个人都是跟着董卓从西凉出来的亲信。贾诩过去是中郎将李?帐下的行军司马,田仪是中郎将李肃帐下的行军司马。董卓出任三公大臣后,随即把他们征辟为府内掾属。董卓一般有什么大事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都要召集这几个人先私下商议一下。治理国家不象打仗,许多事董卓都不懂,他必须在说话之前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然后再去应对朝中的大臣。长史何?和府内的一帮名士大儒虽然熟知政事,但董卓不信任他们,而且更怕自己当众出丑,遭到士子的讥讽和辱骂,失了颜面。
李玮还是第一次看到贾诩和田仪。他和李儒、刘艾稍加寒暄后,随即和贾诩、田仪互致问候。
贾诩四十多岁,身材高而瘦,肤色较黑,三绺长须,一张饱经风霜而沧桑深沉的脸,淡淡的眉毛下有一双谨慎而有神的眼睛。他看上去非常普通,典型的一个府衙小吏形象,谦恭温厚,谨小慎微,胆小怕事。如果不是刚才董卓说增赋的主意是他出的,李玮无论如何也不会象现在这样仔细地打量他。
田仪四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稍微有点胖,肤色红里发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说话时西疆的口音非常重。李玮在翼城待了一段时间,勉强也能听明白。
几人闲聊几句后,随即开始商议增加赋税的事。贾诩说的最多,他主要解释了此时增加赋税的几条迫不得已的理由,然后仔细说明了增加赋税的可能。贾诩神态谦恭,说话慢条斯理,条理清晰,说服力非常强。
此次增加赋税的项目主要是田租,什一之税。和过去的十五税一相比,增加了大约三分之一的征缴量。贾诩认为,今年除了部分受灾州郡和边郡,其余各州郡田地的收成都不错,尤其是京畿和兖、豫、荆、扬、徐等几个大州。这些地方有一半是颁布告缗令的州郡,而从这些州郡南逃的商贾主要落脚点又是荆、徐、扬三州。颁布告缗令的州郡由于商贾绝迹,他们的田地现在都由当地的府衙在安排收割,这部分粮食完全可以作为这些州郡的增赋。荆、徐、扬三州除了增赋外,还要额外增收算缗钱。那些逃跑的商贾应该被我们杀怕了,他们要想活下去,趁早上缴算缗和捐助财产。至于部分受灾州郡和边郡,依照陛下的圣旨,他们今年不但不用上缴赋税,朝廷还要调拨钱粮予以赈济。
这样算起来,增加赋税的州郡都是大汉富裕的州郡,人口较多的州郡,这几年没有遭到战祸和灾患的州郡。所以增加赋税影响不了大局,更乱不起来。等过两年大汉的国库有钱了,危机过去了,我们还可以适当的减免赋税,把这两年多收的钱还给百姓们。另外,国库有钱了,告缗令就可以取消,商贾们可以回到京畿继续做自己该干的事。
李玮还是那句话,现在的大汉应该迅速稳定人心,休养生息,增加赋税之策不可行。
李儒说道:“李大人,今天在尚书台,太傅大人和朝中诸多大臣对远征大军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他们无视大军前期的战果,一味把远征大军困在大漠上,其目的是什么,不言而喻。没有足够的粮饷,大军如何占据大漠南部?车骑大将军将来把汉北郡丢了,其罪之大,可想而知。”
“今天我们如果不增加赋税,远征大军的粮饷如何解决?西凉和幽州得不到赈济钱粮,边民叛乱怎么办?幽州乱了,难道并州还能安稳屯田?汉北郡还能守得住?冀州还能稳定,还能给北疆提供钱粮?今年冀州就没有钱粮给北疆,这个事李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北疆大军出事了,车骑大将军倒了,北疆乱了,这对你我双方都没有好处。对大汉国来说,北疆屏障丢失,大汉的灾难就更加深重了。”
李玮笑道:“朝廷以各州郡拖延赋税入库致使国库空竭为借口,逼迫远征大军撤退,削减远征大军粮饷,其目的恐怕不是为了打击车骑大将军的实力,而是……”他看了看坐在案几后面沉默不语的董卓,小声说道,“是为了太尉大人吧?”
大堂内鸦雀无声,气氛凝重。
“依大汉律,各州郡秋收之后,赋税必须入库,但现在京畿四周的冀州、兖州、豫州、荆州等郡县都没有动静。这种公开违抗律法的事,如果朝中没有人在背后指使和支持,各地州牧、太守谁敢干?”李玮说道,“北疆要想稳定,车骑大将军要想守住汉北郡,我们需要一个稳定的洛阳,但我们更需要太尉大人的支持,所以太尉大人要增加赋税,我们可以支持。”
“今天我坐在这里,诸位大人不就是想取得北疆的鼎力支持吗?但我不明白的是,大汉国只有太尉大人参隶尚书事,为什么太尉大人却不能独掌权柄?今天我在朝堂上看到了袁基大人。袁基是袁逢之子,太傅大人的侄子,袁绍和袁术的兄长。为什么袁逢大人病倒之后,朝野上下的袁阀力量反而更大了呢?”
“下官为什么不同意太尉大人的增赋之策?”李玮毫不畏惧地直视董卓凌厉的眼睛,拱手说道,“太尉大人,现在你连远征大军撤到什么位置都不能说了算,那这增赋之策又怎能得到朝中大臣的同意?依下官看,大人还是低声下气去求求袁逢、袁隗两位大人,让他们给自己的故吏写几封信,趁早把赋税入库了吧,免得将来大人进退失据,被迫引咎辞官。大汉国的历任太尉,好像都没什么好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