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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程子介疑惑地抓紧了钟美馨的手,看着那双闪耀着深邃光彩的美丽眸子问道:“这怎么说?我们不是应该鼓励宽恕,放弃仇恨吗?”
“仇恨有它自身的积极价值。”钟美馨知道这个单纯的孩子又陷入了迷茫,只有自己才能开导他,美丽的面颊上又一次出现了那种恬静而知性的韵味。动人的嗓音轻柔而清晰:“实际上,仇恨是人类社会的基石之一,对于维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说到这儿,她看了看神情越发茫然不解的程子介,微笑道:“小杰,你知道乌鸦吗?”
“乌鸦怎么了?”程子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钟美馨轻笑一声,继续道:“乌鸦不是猛禽,也不算有特别大的个头和特别出众的力量与速度。但是,自然界中很少有动物敢招惹乌鸦,人类除非必要,也总是对乌鸦敬而远之。其实那不是因为什么不吉利,而是因为乌鸦非常能记仇。”
“哦?”程子介在迷茫外多了一份好奇,挠着脑袋期待地看着钟美馨。钟美馨娓娓讲解了起来:“不管是人还是什么动物,只要伤害了乌鸦,就会被它们集体记住,然后在长达几年时间中——也就是乌鸦的寿命——遭到乌鸦不折不挠的报复。这种报复可以贯穿乌鸦的一生,或者直到乌鸦觉得满意为止。于是,招惹乌鸦成了很不理智的行为,也就是说,乌鸦很记仇的特点,实际上保护了它们免遭很多损害。任何人和动物,在伤害乌鸦以前,都得考量可能遭到的报复。”
“嗯……妈,也就是说,人也会记仇,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制止了互相伤害,规范了人与人之间的行为,保证了社会秩序?”程子介兴奋起来,笑着问道。
“对。”钟美馨满意地点头:“所以,我们不是鼓吹仇恨,但仇恨是有积极意义的。你可以想象一下,人类如果是完全不会记仇的生物,人类社会会是什么样子?说得再严重一点,如果人类不会记仇,那么能不能建立起有秩序的社会?”
程子介只是稍作思索,便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钟美馨观颜察色,知道这家伙已经开始明白了个中厉害,便住了口由他自己思索,轻轻举步走到一直安静地注视着两人的哈雷面前,开始继续摆弄那些塑料块来。
程子介看着她的背影,目光的焦点却并不在那儿,而是一直落到了很遥远的地方。良久,才突然开口,吓了正在好奇地观察着钟美馨摆出的新图案的哈雷一个哆嗦:“妈,既然这样,那我们为什么还要鼓励宽恕?还要赞美宽恕行为?”
“小杰。”钟美馨并没有回头,而是仔细地将十多块各种颜色的塑料块再次摆成了一个复杂的图案,同时轻柔地回答道:“我们鼓励和赞美宽恕,是因为随着社会发展,法律和道德之类的公权力越来越健全。时至今日,如果我们受到了伤害,已经不必再由受害者私人向加害者进行报复和清算,交给警察就行。——警察法院这些机构,本就是社会分工的产物,它们的社会职责就是代替个人去清算罪行,以维持社会秩序。一些轻微的罪行则可以交给道德系统去批判。所以,个人的宽恕实际上是降低了整个社会清算罪行的成本,同时更能让受害者本人尽快远离罪行的伤害,展开新的生活。”
程子介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这段话,哈雷就看着钟美馨新摆出的图案,表现得很是兴奋,喉咙里呜噜呜噜地低声叫着,顺从地向着钟美馨垂下了头。
钟美馨叹着气,戴上一双医用手套,伸手到哈雷头上,开始为它整理乱糟糟地纠结成一坨一坨的长发。很显然,虽然是丧尸,这样的头发也让哈雷很是难受,但它又不会自己整理。于是钟美馨的动作让它很是受用,乖巧地俯身在钟美馨面前一动也不动,表现得像个孩子一般。喉咙中发出的次声波也变得抑扬顿挫,和缓婉转,甚至有着很明显的音阶和节奏的变化。
如果说丧尸会唱歌,那么哈雷此时一定是在开心地歌唱。
这样的情景其实非常诡异:一个人类在为一头丧尸整理头发,而丧尸则顺从地享受着爱抚,同时唱着人类听不见的歌谣,表现得如同家人一般温馨亲近。
但程子介看着这一幕,却一心只思索着钟美馨的话。又过了片刻,才再次问道:“这么说的话,我明白了。现在公权力缺失,所以受害者应该自己清算罪行。”
“算了,这得洗。”钟美馨没有马上回答程子介,而是先为哈雷扎好头发,然后才笑道:“对。在现在的世界里,执着地清算罪行,远比宽恕罪行意义更重要。”
“那为什么樊小姐能宽恕罪行,而我们一致认为她做得对,而没有谁觉得她不该饶了那几个家伙?”这次程子介没有思索,而是马上问道。
“好啦,好啦,明天给你洗。”钟美馨笑着拍了拍很明显地表现出还想要被整理头发的哈雷,回身面对程子介,美丽的眸子里闪烁着一丝顽皮的光彩:“嗯?小杰,你再想想?”
程子介呆呆地看着她拿起一块毛巾,慢慢地做了一遍擦脸的姿势,然后将毛巾放在哈雷面前,再次用塑料块摆出一个新的图案。哈雷仔细地看着,然后好奇地看着她。接着,试探着慢慢拿起毛巾,学着钟美馨的样子将自己的脸擦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