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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一,午时。
钦天监监正汤若望在司礼监秉笔太监太监王承恩带领下,匆忙向乾清宫赶去。
“尊敬的公公,你可知皇帝陛下找我去所为何事?”
德意志人汤若望离开故乡科隆来到中国已将近二十年。
他聪颖博学,精力充沛,此刻身上汉服颇为儒雅,北京官话也说的很流利,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对明朝官场上的各种规则也谙熟于心。
想他当年从欧洲冒险家乐园澳门北上,来到勾心斗角的北京,便是在钦天监这样的清水衙门,也是被人排挤妒忌,处境颇为艰难。
那时,一群蛀虫似得官僚盘踞在古老帝国最神秘的部门——钦天监,不要说日心说之类的前沿科学,就是普通的日食月食,这些人也计算不出准确日期。
毫无疑问,汤若望的到来仿佛一股新鲜的清风,撩开了钦天监神秘莫测下的腐烂霉变,德意志人因此备受攻击。
好在这些都已成为过去了。
天性爽朗的科隆人永远不会执念过去的阴霾。
从本质上来说,汤若望是个浪漫主义者,和唐朝的李白本朝的徐渭类似。
这个心怀怜悯,富有教养的传教士,从他走下帆船,带着上帝耶和华的使命,踏上这块苦难深重的大地开始,便决心将自己的毕生奉献在这里,拯救数以万计的异教徒。
二十年间,大明帝国江河日下,朱氏家族的统治濒临崩溃,而汤若望在中国的事业却蒸蒸日上,在传教士的努力下,越来越多的大明子民皈依天主教,其中不乏谙熟儒家经典的士大夫,这些人左手四书五经儒新约旧约,中西结合,其乐也融融。
崇祯末年,紫禁城天主教信徒数量已突破万人,甚至有几个诰命夫人对汤若望阐释的教义心驰神往,经常出没京师天主教大教堂中,以至于坊间流传着关于她们的风流韵事。
然而王承恩对汤若望却不甚了解。
实际上,宫里人只在某些重要场合比如祭天大典上才能见到钦天监人员身影,毕竟这是我朝最神秘的所在。
王承恩最近一次见到汤若望是在去年八月。汤若望和几个西洋人准确预测了一场日食,而钦天监的几个灵太郎推测的日食日期错的离谱,比预期晚了两个月。
崇祯重重嘉奖汤若望等人,赐给三个外国人一两银子,严厉斥责三位能力堪忧的灵太郎,罚没他们半年俸禄,灵太郎倒也满不在乎,因为他们已经很久没发工资了。
此刻王承恩终于可以近距离观察这个名声响亮口碑甚佳的传教士。
“几月不见,汤大人又瘦了,不知京城菜肴可合你胃口?对了,大人还在吃蜗牛吗?”
王承恩笑盈盈打量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截的外国人。
乾清宫外,年轻太监那用一双小眼睛打量金发碧眼的德意志人,深情凝视汤若望蓝色眼眸,肥胖的脸上浮现出猥琐笑容。
汤若望在来中国之前,就对这里风俗人情有一定了解,在北京住了两年,更是被京师断袖成风所震惊。
“谢谢公公关心,上帝保佑,”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我已经不吃蜗牛了,毕竟这里的蜗牛太难抓了。”
汤若望喜食蜗牛算是京师官场八卦之一,王承恩当然也有耳闻,反对他的人以此为借口说他辜负圣恩行若野兽。
其实蜗牛不过是道法国菜而已。
汤若望感觉眼前这个身材矮胖的宦官对自己有非分之想,他那眯缝的小眼睛,那肥厚的大手,让德意志人感觉很不自然。
即便是在社会风气开放的亚平宁半岛,也不会有人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啊。
噢。主啊,宽恕这些罪人吧。”
”汤大人,皇上招你所为何事,杂家也不知道,不过主子早朝时龙颜大怒,杀了人,你进去后可要小心些。”
王承恩消遣完毕,不忘提醒汤若望。
半个时辰后,乾清宫大殿,崇祯皇帝正在享用他的午膳——一条腌鱼,两根鸡腿,一碗米饭。
远远望见一个金发碧眼的欧洲人走进大殿,径直朝自己走来。
崇祯微微一笑,他知道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汤若望。
这位天主教传教师历经天启崇祯顺治康熙两朝四代,最后被小人陷害,险些让康麻子凌迟处死。
汤若望擅长历法,数学,对火炮铸造也有一定心得,崇祯知道,明末清初来中国传教士大都是以军事专家的面目取得统治阶层信任的。
不过相比火炮火枪队列战阵,崇祯皇帝最看中的,却是德意志人对历法的独到研究。
汤若望倡导的新式历法,明显要比钦天监的那些老朽们高明。
国之将亡,必有乱象。从天启末年开始,大明进入地狱模式,水涝,旱灾,鼠疫,崇祯年间广东甚至下起了大雪。
最让崇祯揪心的是频繁发生的日食月食地震等大凶之兆。
从西汉初年开始,董仲舒天人感应学说便被历代统治者所信仰。
崇祯性格多疑,对这些谶纬迷信深信不疑,明末内忧外患,天灾不断,民间流传不少歌谣谶语,大致意思都是说崇祯无德,所以天降异象。
因此,汤若望等人的存在具有某种整治意义。
有了他们,无论是日食月食甚至是令历代皇帝恐惧的荧惑守心,崇祯都能从容应对处变不惊。
这可以让皇帝在大臣面前保持威仪,从逻辑上证明自己统治的合法性。
汤若望走到崇祯跟前,没有行跪拜之礼,只是略微弯腰。
“亲爱的皇帝陛下,请原谅臣忙于观测天象,忘了给您做元旦朝贺,臣受到王公公召唤,赶来晋见,不知陛下召臣,所为何事?”
崇祯微微颔首,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对德意志人的温文尔雅都表示非常满意。
崇祯仔细打量汤若望,发现传教士身上穿的棉袄和王承恩身上的一样破烂,眉头微皱道。
“汤大人,半年不见,你为何变成这副模样?”
朱由检显然忘记了去年也就是崇祯十六年春季爆发的京师大鼠疫对普通官员的影响。
物价腾贵,物资匮乏,鼠疫最严重的时候,北京城内大米涨到五两银子一石,即便是平日的五倍价格,却还买不到。
实际上,像汤若望这样穷困潦倒的官员在京城不在少数。
“尊敬的陛下,臣没有多少积蓄,您知道,钦天监那点银子,只够勉强度日,而陛下又很久没发官员俸禄了。”
汤若望迟疑片刻,鼓足勇气道,王承恩拼命向他使眼色,示意汤若望不要再说下去。
“你多久没发俸禄了?”
汤若望抬头望向崇祯,伸出三根手指。
崇祯大吃一惊,没想到连钦天监也会被拖欠俸薪,更不必说其他衙门了。
“那你这些日子是如何过的?”
崇祯知道汤若望每月俸银二十两,钦天监算是朝廷上下最清水的衙门,没有半点油水可捞,二十两银子还要养活他的副手,在京师,即便没有鼠疫,日子也会过得很拮据。
“回禀陛下,臣偶尔也会接点私活,帮京城内的达官显贵们占星,不,是算命,”
王承恩面如死灰。
依照大明律,钦天监官员只能为皇家服务,汤若望这种情况,是可以杀头的。
”哦,”
崇祯神色颓然。
怪不得最后众叛亲离,长期拖欠俸银,还能指望谁能忠君报国?说到底,即便是忠臣良将,也是要吃饭的。
想起密室中藏匿的巨额黄金,崇祯心中稍稍宽慰。
“成祖爷显灵了,当然,按照你们德意志的说法,也可以说是主的神迹上帝保佑之类,总之,就在昨晚,朕收获了很多黄金,王承恩!”
王承恩连忙从袖中取出个沉甸甸的袋子,转身递给汤若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