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落和嘲笑的声音依然不止,会场内的警界精英们在交头接耳地谈论着这个被扫地出门的小警探,没想到他却忽然止住离去的脚步,重又回过头来。
“我认为您说得不对。”褚画注视着罗塞勒的灰蓝色眼睛,勾了勾嘴角重复一遍,“您说得不对。”
白发老者惊讶地稍一挑眉,随即立刻显示大度地笑了,“洗耳恭听。”
会场一下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掉过脸来望着那个小警探,当然也包括警局总警监韩骁,这位“精英中的精英”。
褚画微微敛着呼吸,调拨脑海中的弦线至张力的极限,他全神贯注地等待着康泊的话,甚至比他有生之来第一次面对歹徒的枪口时更为神经紧绷。
“下面这段话之于破案无关紧要,可我需要你这般专心地去听,”稍稍一个停顿后,那个带着笑意的男人声音在说,“你不该来找我,我本打算把你视作陌路人般终此一生。可抱过你一次我就再不可能放手,你不能将一个人的心完全占据之后自己却若无其事的离开……”
如果不是所有人都盯着自己,他就要骂出“fuck”了:这王八蛋他妈的在想些什么?!
褚画颇不自然地干咳两声,意在提醒康泊,这个时候的告白太不合时宜了!
“好吧,”耳麦里的男声十分纵容地笑了,“接下来的每个字你都要仔细听清……”
年轻警探刻意昂起脖子,摆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架势走向了讲台。为了掩饰自己双手无从安放的无措,他甚至从罗塞勒手中接过了教鞭。缓缓扫视一眼台下,目光也扫过了韩骁那张震愕又愤怒的脸,但很快就毫无留恋地移开了。
“这系列案子中所有的受害者都受到了残酷的戮伤,胸腔被刺穿划烂,内脏和肚肠残缺外露,颜面及肛门都被划伤。而且他们都被切割了阴茎,并被抛弃在一边。尽管凶手杀人的方式毫无章法,可他却非常仔细地清除掉了任何会暴露自己身份的线索。凶手犯案遵循着一种固定的模式,他像嗜血的狩猎者那样在夜深人静的街道耐心守候自己的猎物,从犯案时的行为来看,他虽然疯狂却并未失控。”
“是的,我刚才说的也表达出了这个意思,”罗塞勒点了点头,不以为然地插嘴道,“这与杀手的司法背景相关,他深谙刑侦之道。”
“wow,你很心急。”年轻警探侧头瞥了一眼白发老者,眯眼花哨一笑后又说,“这个案子的关键在于,如果杀手不是那种染色体为xyy1的‘天生的罪犯’,那么他为什么要攻击固定类型的受害者?他为什么会有切割受害者生殖器的这个行为?他又为什么要异装?”
看似理所当然的一个停顿后,褚画继续复述起微型耳麦中康泊的话:“中世纪的思想家麦孟尼底认为妓女是犯禁的,犯禁的原因是拥有‘父权信仰’者认为妓女们对输送入生殖道的精子不加选择,从而破坏了部族祖先的血缘。在诸如‘罗马帝宫’这样的地方,供顾主挑选的货物当然也不局限于男性。如果杀手是个独身的、低调寡言的低层警员,又或者是个浸淫于刑事案件却本身默默无闻的法庭书记员,他本可以攻击传统意义上‘犯禁了的妓女’来宣泄自己的‘父权信仰’,而在女性受害者的身上寻求凌虐的快感也较为容易。”
一开始褚画还神经紧张手足僵硬,后来反而在那些讶异且期许的目光中变得愈加自信。他扯掉了会让自己不舒服的领带,开始像个真正的演说家那样娓娓而谈,甚至恰到好处地动用起了肢体语言,往那些枯燥高深的理论中掺杂起难登大雅之堂的俚俗笑话,让在座的一众精英瞠目结舌。
“弗洛伊德解析的梦境中,当一个女孩遭遇暴力性侵,她便会在接下来无数个不期而至的梦魇里遇见一个手持尖刀的男子。阴茎在此时成了尖刀的化身,而不再是一个男性的快感之源,有趣的是,正是由睾丸分泌的睾酮,被证实了对一个男人的肌肉、性欲甚至攻击性影响深刻。自乌拉诺斯遭到阉割开始,男性生殖器就超越‘雄性器官’的意义代表了个体本身,甚至具有‘以暴制暴’的象征意义。”
“凶手为什么要异装?被害者手无寸铁,而拥有职业格斗水准的他本就不会留下活口,乔装成女人来掩饰身份全无必要。他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去制裁男人,制裁那些在他眼中不那么像男人的男人。这个行为看来荒诞又不可思议,为什么他要那么做?”一个发人深思的提问后,褚画又踱出几步,装模作样地停顿片刻才继续说,“社会心理学家认为人类拥有维护正面自我形象的动机,而在某种特定的情境下,这将导致他们无法自控地做出令人吃惊或自相矛盾的事。这就像自主神经系统掌管着我们身体的器官和腺体一样,不受个人意志控制――寒冷会让人毛发倒竖,强光会让虹膜括约肌收缩,两者呈现的强度成正比。”
言及此处,年轻警探放下教鞭,绽着甜腻腻的梨涡笑了起来,“一个身处强权部门的男性,一个以残酷手段剥夺他人自我的独裁者,一个必须不遗余力维护正面自我形象的成功者――我想他现在就坐在你们中间。”
安静的场内开始沸腾,罗塞勒蹙着眉头不说话,而在座的警界精英们则忽左忽右地交头接耳,他们当然听懂了这个小警探的潜台词,怀疑之矛已对准了自己!
这阵子他倒霉透顶,洛萨达线2的比值趋近于零。但一切阴霾都在此刻烟消云匿,心情大好的褚画完全忽视了自己的情人,自然也没看见韩骁正低埋头颅,浓重的阴影拂过那张精英感十足的脸,紧握成拳的两只手上布满可怖的青筋。
“你到底是谁?”白发老者凝视起对方的眼睛,灰蓝色的眼眸满含怀疑之色,“你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文职人员?”
“我刚才告诉过你我的名字了。我叫褚画,就来自和一群娘们朝夕相对的电脑数据组。”一雪前耻之感让年轻警探通体舒畅,神清气爽。话音刚落,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摆动起屁股,异常风骚又愉快地迈出了大门。
“哦,对了,”还未走出几步又掉过头来,挑着一侧眼眉注视着罗塞勒的眼睛,“你那同一理论的七次论述分别出现在书中的第23页《自我分裂》章节的第二段和第四段;第86页《魔鬼阐发危险》章节的第三段;第172、173页《童年阴影与恋童癖》章节的第三、第七、第九段;第298页《情欲和圣灵之战》章节的倒数第二段。我曾有多对那本书爱不释手,现在就有多懊丧不已――我居然花那么多时间来那些‘废话’!”
耳麦中传来康泊的笑声,这回褚画是真的走了。而且还不是被撵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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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想你今天会出现在这里,所以特来表示感谢――为你替我解决了一个麻烦。”
“你是说那个惹人厌的摇滚明星?”褚画撇了撇嘴,对着那个看不见的男人说,“自作多情者大概都以为天体是因由自己才旋转?我压根没想过帮你,揍他是因为他太嚣张,我看他不顺眼。”
康泊大笑,“我以为对于我今天的慷慨相助,就算你不立刻感激涕零地投怀送抱,多少也该有些表示。”
“你错了,我这家伙就是这么狼心狗肺!我们虽然有过那么一次肌肤相亲,可我已经决定了不再见你。”离去的步伐刻意放慢,还不住地四下张望,似在焦躁寻人,嘴上却仍故作轻松地说,“我知道我很迷人,但我劝你最好还是努力把我忘记,振作起来重新生活,可以?”
“你可以不再见我,但总不能不顾你搭档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