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五章
滂沱
(……很多的长官在面临着重大灾难的时候却还是只知道去杀敌,去作战,也许在那些位高权重的人们心目中,百姓和来自百姓的士兵一样廉价吧;我在以后每看见一个胸前缀满勋章的将领时第一反应就是那些勋章背后到底掩住了多少冤魂……摘自《我的抗战回忆――曹小民》)[.13800100.]
黄河沿岸,炸堤工程区内留下了一段段大堤伫立在河水之间,那上面一群群的是最后留守负责引爆的工兵。(最稳定,)
工兵们脸色惨白,他们不断注目着已经被洪水扫平看不见一丝痕迹的远处的几处小村庄。他们封闭消息施工,但在换岗时大都会到那些小村庄去消遣,他们几乎认得村子里的每一个人,包括因为生活所逼出卖**的妓女和对一切充满好奇的孩子。就在晚上引爆之前,他们还有人从村子里带回来酒肉,还有人从某张热炕头爬起来……这就好像是一场梦,那些村子都不存在了!
忽然,一个少尉军官双膝跪地泪流满面嚎哭起来:“作孽啊!断子绝孙啊!……”在他的哭声中,上百名官兵全部背对黄河面向滔滔洪水跪倒在地,一时间这一段河堤上所有官兵都嚎啕大哭,是各处河堤上留下的官兵都嚎啕大哭起来!在他们当中,还有几个白人,是那些特别负责的德国工程专家,这时他们竟也像中国官兵一样跪倒、磕头、嚎哭……
这些亲眼目睹了缺堤的人们,亲手炸开大堤的人们将永远忘不掉面前的一片水茫茫,忘不掉那一座座在河堤下的小村庄!
“这是专程经远东大铁路运回来的奢侈品,我仅仅带了一箱……”孔祥熙站在蒋介石身旁举着酒杯,琥珀色的美酒在灯光下显得异样的幽深。
“为了这一场大胜,大家干一杯!”在孔祥熙的提议下,一众胸前挂满勋章、肩上金星闪耀的将领簇拥着蒋介石和白崇禧一起高高举起酒杯。
“这一杯,就让我们祭奠那些在水灾中遭难的生灵吧……”蒋介石脸上还是寒着,在他身边的林蔚、张群等一同跟随过蒋介石去巡视炸堤工程的人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赢q币,)
美酒被浇到了地上,但在大多数人的脸上并没看到真正的悲戚,他们终于舒了口气:郑州会战的艰难段结束了,如无意外将是中**队大获全胜……
郑州城里逃难的人们沉浸在一种奇怪的气氛中:他们既为黄河缺堤可能会造成的伤害担忧又为自己能够躲过一场兵灾而庆幸。很多人在争论着到底水灾会造成多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但大家似乎都倾向于一个结论:在战前中央政府已经安排了疏散行动,这次不会造成多大伤害……其实每个人都不相信自己说的,但是大家宁愿相信,因为他们是幸存者,他们希望自己活得心里舒服些。
“看,连老天都哭了……”一个眉毛长得很长挂到了眼睛下边的老者忽然喝光了半杯浊酒,摇摇晃晃地走到街上仰着脸任由雨点打在脸上。雨篷下的人们这才发现真的下雨了,也许是这场雨来得太巧,来得让人悲绝,在喝着闲酒的人们不言语了。老先生冒着转瞬间就变得很大的雨势消失在雨幕中,剩下来的人们谈兴也转瞬间被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大家只是沉郁地喝着闷酒。
“来一口吧,冷得厉害……”“老窝”给马连长递上了他的小酒壶,但是后者寒着脸躲开了。他是个很纯的穆斯林,他不碰烟酒,但是现在真正让马步春青着脸的是小土坡后发生的情况:那些原本作为二梯队的战士没潜伏在高处,也不知道洪峰的情况有多可怕,他们大多数人被气旋卷走了;那些被回民战士视为兄弟的战马也不见了一大半。现在这个精锐骑兵连仅仅剩下七十多人,四十余匹战马。所有的回民战士都在雨中肃立默哀,他们在为自己遭难的兄弟默默垂泪。
雨水伴随着泪水一直流着,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是红红的,包括没有哭的曹小民等少数几个人。大家没人说话,这一场大水和暴雨把他们从军人变成了普通人,他们面对这完全无力应对的局面时只能祷告和承受。
没有前进的方向也失去了回去的路,辎重多数被留在树林的马上随着洪水失去了;在土坡上的树丛里仅能搭起不到十个帐篷,大多数人只能淋着雨。
雨水让还没完全好的伤口发出噬咬的痛楚,曹小民的背上是全身唯一感到火辣辣的部位。“老窝”呢?“朝天鼻”呢?“小白脸”呢?他们的伤势都比自己重,都一定没有完全愈合……曹小民要安排所有身上带伤的官兵进帐篷休息,这时他才发现那一群英勇粗壮的回民官兵其实和他们一样,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或多或少或轻或重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