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说大庆朝最黑暗的地方,有人说是诏狱,没人敢说第二个地方。
曾经有一句话,在硬的骨头在这里也撑不过三天。
谢道黍是活活被窜进鼻翼的血腥味呛醒的,那仿佛是深处在地狱之感,让他满是怯意的扫视周围。
他眼神迷茫的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谢道黍下意识地上下抚摸胸前,那一派平坦让他松了一口气。
然而转瞬又紧张起来,已经分不清梦境、现实的他用力地咬住虎口。感觉到钻心的疼痛,这疼痛代表了他并非是在梦中,他一脸劫后余生,满是不可置信,好半天才像是个傻子一般嘿嘿笑起来。
他终于出来了,无数次的轮回中,他终于从那个“地方“出来了。
隔壁睡着的大汉被他的动作吵醒,他抬头看看谢道黍,张嘴啐了一声:“呸,都到了这地方还不忘玩的老色胚。”
谢道黍完全无视了对方,他尚且沉浸在劫后余生的狂喜中。
他努力地缩在角落,平复自己激动的情绪,又有些迷茫地看着周围,不明白自己为何一醒之后便换了地方。虽不知道自己在何处,但是这不妨碍他重新思索自己的“噩梦”。
而说起噩梦,他马上想起来被自己饿死的女儿,那也是他疼爱有加,金娇玉贵养大的掌上明珠。
活活将其饿死,他哪里不心疼,可是清流世家的女子,那是能被拐子之流的人亵渎的吗
沾衣裸袖便是失节,对于失节的女儿,他要么送去常伴古佛青灯,要么便是让女儿去死。
虽然他选择了让女儿去死,但那是为了她可以早日投胎,不用再忍受几十年的苦楚,他没有错。
谢道黍这样告诉自己,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蜷缩起来,低声地喊出女儿的名字:“兮儿,兮儿……”
他无法骗自己,他后悔,他真的后悔,想起自己在梦中的一切,才让他名字自己到底是多么的“愚昧”。
第一世那时,他还没有像后来那般浑浑噩噩,是以他还清晰的记得,在一梦醒来他便成了她。
他本以为自己一直在睡觉,后来才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一切的开始都那么正常,谢道黍一如往常的拥着爱妾入眠,结果再次睁开眼,眼前的一切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有些发懵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一名披麻戴孝的老妇人正在给她化妆,她想要躲开却马上有一只手伸过来,钳住她的脸。
“姑娘何必挣扎呢今天是您和新郎官的好日子,您应该高高兴兴才是。”那老妇人给她一层层地上粉,直到谢道黍已经不知道自己的脸上到底被涂得多厚,那老妇人才放下手上的粉盒。
就在这片刻间隔,谢道黍猛的想要逃出房间,可惜她不过是走出两步,就被身后的人拽了回来。
“小姐,您真的太不乖了,既然这样,就别老奴过分,把新娘子给我绑上。”
谢道黍睁大眼睛瞪着那老妇人,拼命的挣扎,然而到底还是被绑起来。
此时谢道黍才发现不对,她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起伏,为什么自己竟然变成了女子
这简直是破天的惊吓,谢道黍完全不敢相信,自己一定是在做梦,肯定是如此。
可惜,脑海中浮现的记忆让谢道黍完全呆住,她没有在做梦,她一直是女子,从来不曾变过,而今日正是她成亲的日子,只可惜新郎官在一次意外中过世了。
如今,她确实要嫁过去守望门寡,要如同普通妇人一样孝敬公婆、慈爱族中晚辈。
可是若她是新娘子,那么谁是谢道黍她的记忆里怎么会有两份记忆,不可能得,她是……她是……
就在她还在挣扎自己的存在之时,那老妇人也已经给她化完妆。
外面鞭炮猛然响起,惊醒了还在迷茫中的她,就在此时一名男子推开房门,看着她笑着说道:“小妹,大哥来送你出门。”
他走近谢道黍,竟仿佛没有看到她身上的五花大绑一般。
“你是我哥哥你是我哥哥,你就快救救我,她们要我嫁给一个死人。”谢道黍仿佛看到救星一般,此时她不管自己到底是谁,只有一个念头,让对方救他出去。
男子听到这话儿,皱紧眉头口中训斥道:“小妹慎言,你和钱家已经下了文定,早已经是走过了六聘之礼,哪能改变
小妹乖,你嫁过去,钱家大郎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说着,他只拆开谢道黍的手脚,竟是将她背在肩头,准备带其出门。
谢道黍愣怔地看着对方,竟然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想起来了,那是她做知府的第一年,一名女子敲响了府衙门口闻登鼓。
她自称姓李,自己的未婚夫因为一场意外得病死去,但是未过门的婆家却要求起守望门寡。
这女子却不愿意,烈性的跑来府衙喊冤,当时她……她是怎么说得来着。
谢道黍的眼神完全空洞起来,一句句如同利刃的话倾泻而出:
“汝既已经下过六聘,乃别家之妇,怎可因为夫死便变节
如此如同丈夫不忠,吾今见你乃一时忘性,便给你个机会,切莫要辜负本官的好意。
夫死为夫守节乃是常理,你却万不可学那淫奔之事,败坏汝家学门风。”
谢道黍想到当日自己说出这番话之时,那女子的绝望之态,难道本官做错了么
她用力地摇头,不,本官没错,本官乃是为了她好。
然则她心底的忐忑却骗不了人,隐隐的感觉告诉她,也许她真的错了。
浑浑噩噩间,听到一句送入洞房,她穿着白衣被送入了洞房之中。
这里极为诡异,竟是一间灵堂,没有什么喜帐、喜床,她一进来映入眼帘的便是巨大的棺椁放在中央。
还是那婆子,将她一把按跪在棺材面前,口中说着吉祥话:“贤夫贤妻恩爱双心,此生不换姻缘一线牵……”
说完压着谢道黍磕头,直至磕了九个,才松开谢道黍。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端过来一晚奇怪的糖水,谢道黍饿极,顾不得其他含糊吞下去。
不料,喝下去糖水不久,她便觉得自己身上酸软一片,竟是无力挣扎,软软瘫倒在地。
“吉时到了,送新娘子和新郎官洞房吧。”婆子向身后的两人一摆手。
谢道黍感觉自己被轻飘飘地抬起,她混沌地想到自己的丈夫不是已经死了么
很快她的疑惑便被解开,她呆滞地看着眼前男子青灰色的面容,瞳孔紧缩,想要喊叫,可是口中却发不出声音来。
那两人的动作很快,很快谢道黍便感觉烛光慢慢变慢,随着棺椁被盖上,一切都被沉寂在黑暗中。
谢道黍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理智,她感觉到身旁的冰冷,也能感觉到湿润的液体从她的眼角口中流出。
原来,原来这才是望门寡,难道当日被她劝回去的那个女子也经历了这些么
那么,那女子呢后来那个女子怎么样了。
谢道黍恍恍惚惚中思索着,不知道多久她才从自己的记忆中翻找出来,原来第二日那女子就自缢了。
原来,从一开始那家人就没打算让她活着啊
她悠悠想到,在这完全黑暗的空间中,她的感官被放到无限大,她可以感觉到身边的丈夫是多么的冰冷,也可以感觉到自己又是怎样慢慢变得冰凉。
后来呢她后来又怎么样呢谢道黍似乎仍旧有些无法从那场梦境中抽离。
他好像陷入了轮回,每一次她都会死在新婚之夜,然后再次醒来,他曾经试图逃跑过,然而很快便被抓回去。
再后来,随着他越来越年幼,开始一遍遍接受三从四德的洗脑。
他做了他能做到的各种方法,然而没有任何作用。
他仍旧一次次的轮回,一直到他开始怨恨自己为何生为女儿身,难道女子生来便是为了受苦的么。
未知他人苦,何劝他人善。
“兮儿,兮儿,为父错了,为父真的知道错了啊!啊啊!”谢道黍抱着自己的头大哭起来,他自小便被教导着,男子就该为官做宰,女子就该相夫教子。
他也习惯了如此,事到如今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错得多么离谱。
“碰!”一块石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来,正砸在谢道黍的头上。
他被突然而来的石头砸得重重地磕在墙上,一缕鲜红自破损的额角蜿蜒而下。
“别大半夜的嚎丧,你不睡别人还要睡,再嚎爷让你永远都闭嘴。”
隔壁的大汉还在怒吼,可是谢道黍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大汉又骂了一阵便也没了动静。
谢道黍缩在角落里,无人知道他是死尸活,直到第二天鸡鸣天晓,押解他的差役解开牢门之时,才发现他竟然已经发起了高烧。
“怎么办”
“不能让他死,侯爷吩咐了,先抬出去吧。”
“若是真的有了三长两短,侯爷休沐回来却是要有雷霆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