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安想着这些,身子便不由僵硬了起来,她之前只是怀疑关元鹤知道,但心中却还存在着一点奢望,希望他只是凑巧当时得到了消息,这才救了她,可如今听关元鹤的话,他竟是早先就知道那事的。
这叫慧安心中着实有些不能接受,她瞧着关元鹤的目光登时变得有些飘忽起来。拉着他手臂的手也渐渐收了回来,屋中笼着汪汪的炭火,她这会子竟觉着有些浑身发冷。
关元鹤瞧她这般,心就缩成了一团,莫名竟有些不知所措,他蹙眉瞧着她,想着那日的事。
其实之前他是知道此事,但也只限于知道淳王要算计慧安,可对具体的他却是不知的。而李百年贪墨一事做的相当干净,又事隔几年,想要拿到直接的证据弹劾李百年,这并不容易。所以他当时也需要沈峰站出来,搅起浑水。
一来这事他没有阻着的理由,对他只有好处,他乐的坐收渔翁之利,再来当时他也实在没有喜欢慧安的觉悟。
更有,他历来就不喜欢娇娇弱弱的女子,在他瞧着慧安若是轻轻易易就叫人算计了,那在京城她无父母庇护,无兄弟依持,这般的处境,也是早早晚晚都会出事的。
自他一识得慧安,便觉着这个小丫头片子极有趣,不管是行事,还是心计都不太似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不知怎的他就注意上了她,瞧着她在艰难中挣扎着,摩挲着,滚爬着不停改善自己的处境。
他当时瞧着那样的慧安甚至是怀着一种看戏的心态,觉得有趣便看上两眼,戏到动情处,触动了他,也会随口喝声彩,偶尔提点慧安两句,或是拉她一把,逗弄她两下,也不过是随手而已,谈不上费心思。但谁也不会因看戏而耽搁了正经事,故而当时,他还真没想着应该阻止这事,也没想着要护着慧安。
他甚至冷眼旁观,想瞧她会如何行事,能不能躲开这次危机。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好心的人,对别人狠,必要的时候对自己也狠,这性子更不会在遇到慧安时就有所改变。
只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看戏的自己竟不知不觉会入戏太深,最后连带着把自己个儿也给搭了进去。直至生出娶慧安之心来,他还没闹明白怎么会对一个没长开的小姑娘动了心思。
那日在宫中因他事先就关注了慧安的事,故而在知道有人落水,又得知姓宋的在那岛上时他便觉出事情不对来了,他没想到淳王会那么卑鄙,竟去算计一个小丫头的清誉。所以他才会匆匆赶到,只他没有想到瞧见的会是那么叫他震撼的一幕,那般坚强和倔强,坚毅而刚烈的慧安。
天知道当时瞧见慧安死死攀在宋光亭身上,满是脏污,背部血肉模糊地和宋光亭一起倒下,瞧见她那般对着自己凄然一笑,他心中是怎样的震动,怎样的愤怒和心疼。
那时似乎整颗心都缩成了一团,他从未有那般的感受,也是在那一刻他方知道,对慧安,他远远不是看戏那般简单。更是之后,他抱起冻僵的慧安,瞧着已累至极限,但却还努力清醒着的她,他生出了想将这小姑娘纳在羽翼下护着的念头,直至后来他开始主动插手她的事。
可这些关元鹤却不知该如何与慧安说,也觉着没必要告诉慧安,而且那次不管如何,他确实是准备袖手旁观的,事实如此,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只他见慧安面色微白,心便沉了沉,有些闷闷的难受,半响才吐出一句。
“以后不会了。”
慧安闻言瞧向他,见他目光中含着认真,不由便笑了,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会记住你这话的。”
关元鹤见她如此,虽不知她为何会突然不怪他了,但却松了一口气,眉宇舒展开来。慧安笑了,关元鹤心中那些想法却是更易脱口些,他上前又将慧安搂在怀中,紧了紧臂弯,道:“那时候没想着会娶你,以后不会那般了,你莫乱想。”
慧安靠着他温暖的胸怀,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轻轻点了下头,道:“我知道了。”
关元鹤又抱了她一阵,这才大步而去,慧安瞧见他消失,面色的浅笑却也渐渐消失,她睁着眼睛瞧向微微跳动的烛火。
这个世上没有规定谁必须保护谁,当时她和关元鹤之间只有那么几次接触,虽是有一丝朦朦胧胧的情愫,但到底非亲非故,关元鹤并没有必须守护她的责任。那时他冷眼旁观是正常,而救她,她却是该感恩的。更何况,最后他还是去了,还是帮她处理了后事,并料理了那个宋光亭。
慧安想着这些道理,虽是心中清明,但到底是意难平,半响她才闭上了眼睛,轻声叹了一下。
这夜慧安只觉着眯了一下眼,便被夏儿唤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便听夏儿道:“姑娘,不能再睡了,早膳都温了两次了,姑娘自昨儿夜里睡着,这都过去六个时辰了,再不起来今夜要睡不着了。”
她说着便将床幔挂在了铜钩上,慧安瞧瞧外面,只觉阳光刺眼的紧,眼睛一阵生疼,她偏开头,过了一会子才又睁开眼睛,心中将关元鹤给骂了个透。
待穿戴好,夏儿才道:“奴婢本想着守在外头,夜里姑娘必是要起来用些粥的,谁知奴婢昨夜竟也睡的沉,一睁眼竟就天亮了,好在姑娘睡的实。”
慧安正端着一盏茶,刚呷了一口准备咽下,听到夏儿这话当即便咳了起来,半响才顺过气来瞧向夏儿,问道:“你昨儿在外屋守夜?”
她见夏儿点头,想到昨夜和关元鹤躺在这里斯磨,夏儿竟就在外头,虽是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慧安这心里还是觉着怪怪的。
其实一般人家主子房总是有丫头守夜的,行房时自也不会避开,因主子忙完事总是要丫头进来伺候的,可这事慧安却不知为何极为抵触,一点都不愿丫头守在房外听墙角。听到夏儿昨夜就在外屋,当即慧安那脸便唰的一下涨红了,她生恐夏儿察觉出端倪,忙起了身,道:“我去马厩瞧瞧。”
慧安言罢便快步出了房,那些马匹如今已尽数安置在了城外,慧安下了马车,就瞧见那边钱若卿正和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小将军在营帐那边站着说话,慧安见他没往这边瞧,正想自行去马厩,谁知他却突然看了过来,冲那穿盔甲的小将军说了两句便和他一起往慧安这边来。
慧安便停了步子,两人走进,慧安诧异地瞧向那小将军,却见那人生的眉目俊朗,凤目含笑,正瞧着她,却竟是成国公府的汪杨松。慧安不想会在此见到他,见他比之两年前健壮了一些,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神情气质都带上了经战场磨砺后的锐利沉稳,越发显得外表出众,不由就愣了一下,这才忙福了福身,笑道:“汪公子一向可好?”
这两年她和汪家的小姐却也通过一次信,如今见了汪杨松倒也生出几分他乡遇故知的亲近感来,汪杨松也似极为高兴,忙回了礼笑着和慧安寒暄,对她的态度竟亲切中带着一股敬重。
钱若卿瞧慧安笑的灿烂,又见汪杨松如是,由不得挑眉,道:“我倒忘了你们两家还是旧识,这小子是邓大将军听闻马队出事,专门派来接应的。我正说要带他去马厩瞧瞧马,可巧你也过来了,就一起过去吧。”
慧安点了头,三人才一道往马厩去,伤马早已被单独圈养了起来,有那中了箭伤的也被格外照料。那些拥挤中受了挫伤,创伤的慧安只瞧了瞧便未再多言,着重瞧了那些受箭伤的马儿。
牛监正和几个兽医博士见慧安来了,便也忙行了过来,时不时商议几句。钱若卿还好,倒是汪杨松在一旁瞧的瞪了眼,他先前也知道慧安随马队北上的事,说是奉了太后的命专门随行的。
汪杨松先还奇怪,太后怎会突然派个女子来,如今瞧着牛监正几个围着慧安商议事情,明眼人一瞧他们几个便是以慧安为主,多在请教嘛,这还真叫汪杨松有些难以相信。
这一路一走便是一个月,路上马儿也多有生病,慧安早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牛监正几个也已不再将她当小姑娘瞧,遇事倒是多愿意听听慧安的意见。钱若卿见汪杨松吃惊的瞪着眼睛,瞧着淡然而笑的慧安,心中不知为何竟生出一股骄傲来,他又瞧了瞧慧安,这才拍了汪杨松一掌,道。
“行了,别瞧了,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汪杨松这才回过身来,吃惊的瞧着钱若卿,道:“沈姑娘竟会医马?”
钱若卿便笑,一脸习以为常的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两年若非她南方可养不成这马!”
两人正说着话,那边慧安已和牛监正出了马厩,笑着道:“牛大人的方子也很好,只是我知道一个更好的方子,叫去腐生肌散,是专治马创伤的,乃是轻粉、**、没药、儿茶各五钱,龙骨三钱煎熬后做成药稿子与伤口冷敷使用,牛大人下次换药倒不妨选一匹马先试试效用。”
牛监正闻言倒是笑了,道:“既姑娘说有用便定然比我这方子好,老朽这就叫人去准备药膏,希望这些马还能救的回来。”
慧安点头,几人又说了几句,钱若卿这才道:“既然他来了,咱们也甭往雁城去了,那地方荒蛮的很,也无甚看头,你去也不合适。咱们就在这里呆上几日,待马群适应了,便回京去。我听钱宝说沈夫人连来了三封家书,催你回去了。”
自慧安往凤阳侯府送了信儿,童氏的家书便一封封的来催,她的婚期定在六月,这会子已是四月,也难怪童氏会如此焦急。慧安昨夜已答应关元鹤五日后启程,听了钱若卿的话便点了点头。又瞧向汪杨松,道:“汪公子可有什么东西要捎回国公府?”
汪杨松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接着道:“倒是有两样之前买给妹妹和小弟的小物件,回头我叫人给姑娘送过去,就劳烦姑娘一次了。”
慧安忙笑着点头,又交代了夏儿留意此事,这才上了马车往城中回。
慧安又在雁州府呆了五日,每日只往马厩瞧上一次,别的时间都窝在屋中甚少外出,倒是那叶伯昌的夫人来瞧过她三回,还邀请她参加花宴,慧安心知叶伯昌是太子的人,叶夫人此番只怕也是受了叶伯昌的指示,多半冲的是关元鹤,自不会前往,婉言谢拒了。她每日只窝在屋中看书,和丫头玩闹,日子倒也过的极快。
眼见五日之期已到,这日旁晚关元鹤还真派了一小队兵马过来,说是要护送钱若卿回京的,钱若卿自知关元鹤这冲的是慧安,派人问过慧安的意思,慧安便就势答应了下来,吩咐夏儿几个开始收拾行装。
当夜,临近就寝,慧安却突然拉了夏儿来,冲她嘀咕了两声,夏儿怪异的瞧了慧安两眼,见慧安嘟着嘴一脸作弄人的狡黠,便笑着点了点头快步出了屋。
夜色渐浓,慧安闺房的窗又被人轻轻推开,接着人影一晃,关元鹤便驾轻就熟地落在了屋中,他见外间没人守夜,而里屋却隐约透出昏黄而温馨的灯光,由不得就勾了勾唇。关上窗户,和以往一般抖了抖衣衫,待从外头带进来的寒意散去,这才大步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