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安一惊,见身下马儿的马腿四蹄已然刺破流血,马儿愈发惊狂,心知再这般必会被甩下马背,不由当机立断,从头上拔下一根金钗便弯腰贴在了马背上,高高扬起手狠狠地将那金钗插入了马的脖下。接着她便闭上眼睛,松开了缰绳。
那小马脖颈被刺,疼的猛甩脖颈,慧安便就势被甩的飞了出去。
“小姐!”
“沈妹妹!”
伴着两声惊呼,慧安砰得一声滚落在地,幸而方才她已冲至剑阵终段,落地之处已避开了寒刃,她在地上滚了几下,才停了下来。
到底那马虽是惊了但劲道却不如飞冲时的惊马劲头大,她虽被摔的浑身生疼,但却也未曾受伤。
落地之时犹自听到远处响起一声惊呼,慧安恍惚认出那是文思存的声音,她被摔得七晕八素还没能爬起来,文思存就已奔至近前。
他单膝跪在地上便将慧安扶住坐起身来,慧安午膳为了凑时间练琴,只用了一点流食,下响又经一番折腾,如今一惊一吓一甩间便有些支撑不住,只感眼前阵阵发黑。也不再忌讳什么,在文思存臂膀间略微靠了下,这才缓过气来。
“怎样?”
耳边传来他微沉的声音,慧安动了动双腿,这才摇了摇头,道:“没事,只右腿有些疼,却也没伤到筋骨。”
文思存闻言这才放心,面色微缓和下来。
他上午比试完棋艺因念着慧安要比琴艺,恐她会害怕,便想回观骑楼下劝慰她一番,谁知却被安溪伯府的公子并几个世交好友拉着去了看台,中午也不得脱身,下响到雍律广场忙完下注的事上面书艺赛事已然开始,他便不好再随意走动。
只没想到琴艺比试竟会有那般惊喜,当时他远远瞧着慧安,看她伤心欲绝地弹奏着那首凄婉的曲子心下就更加确定要将她纳到羽翼之下,好好呵护的心意。
若说前两日他用那画试探慧安心意时心中还有丝犹豫,想着因一个女子而令父母,祖母伤心是否得当,这会子却是坚定了心意,只想着定要娶到心仪的女子,让她再不要如此哭泣,便是忤逆了长辈,来日他抵死补过便是。
散场时他一刻也不愿等待,当即便想寻慧安问个清楚明白,但无奈又被人拉住。他见慧安那边被几位小姐围着,他便是过去也没有机会靠近她,单独相处,这才与人多做敷衍。
谁知一眨眼,慧安便已不见,他这才连忙跑到国子监门口去堵人,又派人前往打听。得知她被马鸣远几人堵住往这雍律广场而来,这便也匆匆奔了过来。谁知刚到,便见她坠马那一幕。
此刻见她无碍,他这心才落到实处,将慧安交给跪在一边流泪的沙云娘,这才优雅地站起身来,兀自抚了抚膝头衣摆上的灰尘,眯着眼目光在马鸣远和那几个公子哥身上来回的扫视,最后落在身着紫红锦袍,笑容尴尬的吴石鹏面上,笑道。
“听闻吴夫人近日有些不舒服,家母昨日还道要过府探望,我想此时吴公子若能多在夫人面前尽孝,令母的病定能好的更快一些。”
吴石鹏也是家中的嫡长孙,其父吴大人虽是宗人府丞,位居正三品,但却也是贫寒出身,府中老太君虽因其子挣了个诰命,但却是个地地道道的乡下老太太,她年轻丧夫,只留一个儿子,最是最重子嗣命脉,唯恐对不住早去的夫君。
她是个节妇,含辛茹苦将唯一的儿子养大,如今儿子当了大官,又得了孙子,自是宠溺,莫说是打骂便是吴世鹏在外面做了什么混事,家中也有祖母护着,但凡吴大人要动家法,老太太就哭天抹泪。
但吴夫人出身清贵之家,深知慈母多败儿的道理,却是一位严母,故而吴府之中两位女主人因吴世鹏的教养问题常常闹矛盾,弄的吴大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不过要说家中还有个人能震住吴世鹏那便是其母了,如今吴世鹏听了文思存的话,生怕鼎北王府真和母亲说些什么,登时嘿嘿一笑,忙道。
“是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多谢文二公子提醒,我这就回去侍奉母亲了。两位慢聊,慢聊。”言罢嘿嘿一笑,脚底抹油地转身就走。
他这一走,剩下的几人也各找了借口,哗啦啦片刻功夫散了个干净。马鸣远见文思存这是摆明了要管闲事,不由面色就有些不好,只觉万分憋气,但文府他却是不敢得罪的。于是就只能呼哧哧地喘着粗气,愤恨地低着头,险要将地面盯出个大洞来。
文思存盯了他半响,这才缓步走进,道:“今日之事,马公子如何说?”
马鸣远闻言目光阴沉地抬头盯向文思存,道:“此事和文二公子无关,二公子今日是打定主意要管这闲事了?”
文思存见他犹自不知错,不由声音微沉:“马公子莫不是觉得有马婕妤在宫中,便可横行霸道,恣意行事了?”
他说着微微靠近马鸣远,又道:“太后入冬后身体一直有欠康泰,春上欲往东都行宫养病,这一去怕是要一两年才会回京。圣上有意从众妃嫔中择上两位娘娘陪伴太后前往东都,代圣驾在太后身边尽孝,依我看马婕妤贤惠端方,善解人意,倒是极为合适的人选呢。”
文思存那语气虽是平和,面色也依然温雅,但显然是生气了,而且这话更是说的再认真不过。
马鸣远闻言吓得面色一白,哪里还敢多说半句。
如今他如此猖獗,多是仗着宫中姐姐正得圣宠,这要是太后真将姐姐带去东都,休说一两年,便是数月,再有恩宠的女人也会被遗忘脑后,从此失宠。
可若文思存真求到太后那里,太后开了口,便是姐姐再得宠皇上也不会因她而违孝道,姐姐只能乖乖听命。要再叫父亲知道这事和他有关,还不要了他的小命?
文思存见他面色变了,这才退后两步,道:“道歉!”
马鸣远这次虽面有不愿,但到底还是行至慧安跟前,道:“如今之事是我对不住沈小姐,还请沈小姐见谅。”
他说罢见文思存犹自盯着他,而慧安却不开口,只道今日倒霉,便又弯腰行了个大礼,再次道:“沙云娘既已是侯府的人,以后我再不寻她事便是,还请沈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慧安这才点了点头,道:“马公子言重了,也是我这丫头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马公子,马公子不与她计较便好。云娘,还不快谢谢马公子。”
沙云娘闻言忙上前给马鸣远福了福身,道:“多谢马公子。”
今日马鸣远害的慧安落马本就是意气之下的举动,毕竟理亏,如今被文思存落了面子,偏慧安竟还替他找场子,倒是叫马鸣远诧了一下,见沙云娘给自己行礼,岂非不知这是慧安在以退为进,但事情闹到这份上沙云娘却是煮熟的鸭子已然飞了,他再不甘心又能怎样?
罢了,美娇娘多的是,另寻就是,故而马鸣远最后瞧了沙云娘一眼便带着那家仆,牵着已安抚下来的血马转身离去。
文思存这才走进慧安,冲沙云娘吩咐道:“去,请冬儿姑娘把侯府的马车赶进来。”
沙云娘忙是应诺而去,慧安见她远去,微慌了下便也平静了下来。反正那事早晚都是要说个清楚的,早说总比晚了再闹出什么事来要强。于是她便冲文思存福了福,道:“方才多谢二公子了。”
文思存见她面色平静,语气生疏,不由有些失望,仔细盯着慧安又瞧了几眼才道:“我……散场之后一直在寻你。”
慧安见他如此,不由心中暗叹,面上却无动于衷,道:“不知二公子找我何事?”
文思存见她明知故问,向来温和的俊颜上带了几分薄怒,后又恍然道:“你可是在怪我……我并无半分轻待之意,只想……只想问明你的意思,若你……”
慧安未待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俯身道:“二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了,小女谢谢公子的看重。只是小女门庭衰败,鼎北王府小女实高攀不起。”
文思存闻言心中一涩,目光却越发专注,直盯着慧安逼近一步,声音微急地问:“高攀不起?你是瞧不上我鼎北王府,还是瞧不上我?”
慧安被他逼地退了一步,有些不敢瞧他,被他灼灼的目光盯着,不由便微红了脸颊。
她前世时因名声不好,何曾被人如何对待过,所以对文思存的看重,她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但此时见他神情焦虑,话语之中隐有涩意,就心中不安起来,脸上的冷意不觉融化几许,由不得蹙眉道。
“老太君和王妃都不会同意的……你心中当也清楚吧。”
文思存见慧安红了面颊,红扑扑的瓷白肌肤绯红的就如晚霞轻染,那翦水瞳眸闪烁着却又不敢瞧他,他心中便是一荡,禁不住就微微笑了起来,道:“你只需答我,彼心可如我心便可,其它事无需你来操心,我自有法子。”
他的语气温柔,态度诚挚,偏又离她极近,使得她都能闻到他身上发出的暖暖男子气,慧安闻言心中苦笑。他能有什么法子,纵使真有办法迫使家人不得不接受这门亲事,让她嫁入鼎北王府,她还未进门便先得罪了府中所有主子,招惹的老太君不喜,公婆不爱,她又当如何在府中立足?
再有,依鼎北王府的门风,定然也是不允许家中媳妇整日抛头露面,天天往侯府跑的,她虽可借鼎北王府的势报得大仇,但凤阳侯府的爵位只怕将永远与她无缘,这岂不是叫她去做那不孝子吗?
若她心中尚有文思存,或是换得前世心境,遇此情景定会无限欢喜,只可惜……
慧安从不知被男子看重竟也是件苦恼之事,她实不想伤害到文思存,但这种事又岂能两全。故而心头酸苦却仍强逼着自己去直视文思存的眼睛,狠心道。
“我心中不曾有你半分,来日定将那一套马具奉还,还请文二公子让路,只怕我那丫头们也快到了,瞧见你我单独在此恐有不妥。”
文思存见她说的真切,目光清亮,不由脸色灰白。他万没想到,自己上赶着贴上来,却原来人家根本就不稀罕,忍不住自嘲一笑,盯着慧安半响才滚了滚喉结,道。
“这回国子监私下设赌局一事你该听说了吧,托福我赢了不少银两,这马具既已送出便没收回的道理,你若觉着受之有愧,便当是我感谢姑娘帮我大赚一笔而奉上的谢礼吧。”
说着也不容慧安再推辞便转身而去,慧安见他如此也不纠缠马具一事,只咬了咬牙又狠着心福了福身,道:“老夫人和景心妹妹那里……”
文思存闻言心中一痛,闭了闭眼才讥笑一声道:“既你无意,我又岂会再同祖母及妹妹提及此事?还是在沈小姐心中我就是那专做挑拨离间之事的小人?”
慧安面色一赧,低了头,听闻脚步声远去,这才抬头瞧了瞧空荡荡的广场,叹息一声。她见方才被马鸣远掷出的那锭碎银就在两步开外,于是就弯腰捡了那银子。
想着文思存方才帮她解了围,她却不知好歹地伤人的心,可纵使这样人家也是君子的未曾说一句重话,慧安心中不好受,不由嘀咕一句。
“原来做坏事亦如此不易……”
谁知她话音刚落,背后便传来一声讥笑,慧安大惊,扭头去瞧却见关元鹤面含讥诮目光冷峻地站在那里。
慧安一见来人是他,到是奇异地松了一口气。她方才和文思存的话但凡被人听去,便是一场祸事,但关元鹤却是无碍,慧安相信这人不管何种情况决计不会将此事告诉他人。
她心中这才刚一放松,想着方才那些话兴许真被他尽数听去,不由便又心跳如鼓,面色刷的一下变得通红。羞恼之下又被他紧紧盯着,慧安更觉慌乱,故而内强中干地喝斥道。
“你这人怎么偷听别人说话!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听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