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赌注(2 / 2)

窃明 大爆炸 3246 字 2022-09-03

一开始金求德还全神贯注地听得蛮用心,但渐渐脸上就满是嘲弄的笑容,等黄石说到岁款的时候,金求德便哼哼冷笑起来了:“能战方能和,但如果我们能战,那为什么要和呢?如果我们不能战,建奴会跟我们和?痴人说梦罢了。再说。把他们养得肥肥的,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黄石轻轻点了点头:“自古汉贼不两立,对于首先冲我们拔刀的人,我们只能接受投降,不能接受议和。”

听到黄石说只能接受投降、不能接受议和时,金求德击节叫道:“大人说得好啊,一语道出大明纵横三百年的原因。好比这建奴虽然纵横十余年,但除了科尔沁蒙古和女真这些不和我大明接壤的部落以外。哪个敢和建奴苟且?还不都是因为我们地强大么?”

蒙古各部落和大明已经打了三百年地交道了,而长期以来明朝的国策一直类似黄石前世的美国,所以后金虽然勇悍,但蒙古各部落还是不看好后金的前途。因为明朝一向是以坚决不妥协闻名的。自现任成吉思汗以下,蒙古人目前主要也是在琢磨怎么多砍几个后金首级,好去大明换银子,而不是和后金同流合污。

黄石同样记得前世满清对外的奴颜婢膝政策,打败也赔款、打胜也赔款。甚至随便谁来威胁一下都能榨些油水。不光是大流氓国家常来做客,其他的小流氓国家也都要来占些便宜,亏得有些人还把这种行径称为高瞻远瞩、大丈夫能屈能伸。一个好好地有骨气地中国,这都是被建虏地包衣逻辑带到了什么地方啊,自开天辟地以来。中国什么时候被欺负成这个样子啊?

――袁崇焕这种议和思路,不是也被某些专家、教授称为救大明的必由之路了么?果然包衣奴才地逻辑是不变的,他们的膝盖生来就是用来跪的,永远也不能理解华夏宁折不弯地风骨……虽然我回不去我的时代了。但我坚信:已经站起来了的中国人民,再也不会被这种包衣逻辑所迷惑。

“我大明虽然一时受窘,但无论建奴如何拉拢,蒙古各部多不愿轻举妄动,因为他们皆知中国无久屈之理,今日上了建奴的贼船明日可就下不来了。”金求德嘿嘿笑了几声,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和轻蔑:“要是朝廷真的打算议和,人家恐怕会觉得我大明心虚。会想他们今日抢劫一把、明日也能有退路,嘿嘿,末将恐怕那就真要国无宁日了。建奴对袁大人言辞谦卑,这件事情以末将观之,多半就是要借此坚蒙古各部之心,以打破大明对他们地四面包围之势。”

金求德的见识让黄石又叹了口气。历史上“勇于任事”的某人自作聪明,不经过朝廷许可就派人去和后金通信议和,后金政权也故作低姿态。更引得某人去吊唁努尔哈赤。并把这事情大肆在蒙古宣扬。结果等天启六年十月,明朝再派员去蒙古动员时。大明的官员竟然被蒙古人鞭打,还怒斥他们:“你们汉人好不晓事,成天让我们去打死打活,自己却今日议和、明日吊唁,那我们还不如投了后金去呢。”

金求德歪着头琢磨了一忽儿,突然又是一声冷笑:“这袁大人也蛮精明地嘛,似乎反复试探大人是不是有畏惧他之意;对于大人所谈打击建虏的种种计划,他准是担心大人的计划成功,财权会从辽西流向长生岛,而且也没有了他立功的机会;至于招安,他明明是想替自己请功,却想让大人来承担朝野痛骂的风险,嗯……”

“大人拒绝了就是,”金求德的眉毛一扬,脸上也露出了些许困惑:“大人又何必骂他卖国?这既得罪人,而且也和卖国根本不沾边嘛。”

“你认为什么是卖国。”

金求德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为了个人的权势、财富或者生命,而让国家蒙受损失。”

“嗯,不错。”黄石沉思了片刻,抬头对金求德说道:“我意已决,我要弹劾按察使袁大人:妄受节将叩拜,无人臣体!”

金求德愣了一会儿,失笑道:“大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您这是欲加之罪。”

“是的,我知道,但这封弹劾一上,我和袁大人从此便是水火不容了,这个明眼人也是一看便知。”

金求德盯着黄石地眼睛看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大人。属下敢请大人三思,这样肆意攻击一个刚立下大功的文官,不但对大人清誉极其有害,而且简直就是公然与天下的文官为敌。”

“大人,”金求德又加重了语气,沉声问道:“属下斗胆,能问一问大人决心这么做的原因么?”

“原因么……我想皇上还是更欣赏我一点,我想皇上为了息事宁人。会把他调离辽东的。至于原因么?”黄石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打着……

今天他和袁崇焕交流了没有多久,黄石就证实了袁崇焕对武将及其鄙视。这个发现让黄石心中涌动起莫名地烦躁,似乎自己以往对袁崇焕的认识有一个隐患,但他怎么找也找不到这个隐藏的危险,这更加剧了黄石心中地不安。

直到袁崇焕开始讲述他对辽饷地意见时,黄石才猛然意识到:他以前根据汉奸刘兴祚的秘信而做出地推论是经不起考验的。自己一厢情愿地认为那封信可以同时证明毛文龙和袁崇焕的清白,但是他错了,那封信只能说明在刘兴祚和皇太极眼里。毛文龙是不会叛变的,但绝不说明袁崇焕杀毛文龙是因为中了反间计。

既然袁崇焕对毛文龙、对满桂、对自己都是这种瞧不起的态度,那么一个新近投靠的汉奸刘兴祚,又有什么资格取得他的信任,又凭什么能把左都督告倒呢?不。这绝不可能。

黄石猛然醒悟,这里面一定另有原因,那原因是什么呢?究竟是什么呢?

当袁崇焕得意洋洋地提到了议和后,黄石一下子豁然开朗。眼前的迷雾一下子被风彻底吹去,血淋淋的真相一下子就出现在了眼前,让黄石几乎无力承受。

实际上这原因本已经明明白白地写在了书上,但满清地遗毒让黄石一直不肯面对这事实,所以他总试图用善意去揣摩袁崇焕的用心,为自己编造出了一个反间计的故事。

“反间计啊,反间计。”黄石自嘲地笑了出来,他曾从浩瀚的史料中把知识一个字一个字的抠出来。这些知识让他了解到:奴酋弘历所谓地反间计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出于对建虏的警惕,黄石总是选择相信汉人自己的史书,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建奴的洗脑:“但建奴植下地这些遗毒原来还是藏在我体内啊,而且还藏得这么深!”

三朝辽师录、崇祯实录、国榷、明季北略、东江遗事、镇海春秋、东江客问……所有这些,只要是汉人写的史书,记载袁崇焕杀毛文龙的原因都惊人的一致;所有汉人的史书,都把理由明明白白地摆在了你眼前,只要你肯翻开书看一眼。那血淋淋的理由就触目可及。

“但我就是不信。就是不信,民族英雄啊。民族英雄,这个称号实在是太崇高了,它散发出来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让人心存敬畏而不敢直视其人。哪怕我明知是建奴伪造的,但仍然本能地想替他辩解、还想为他找到理由,为此甚至不惜自己欺骗自己……我不相信明史关于袁崇焕反间计地孤证,却根据一封残缺信件,硬给自己生造了一个毛文龙反间计出来,我只要看到一点儿对他可能有利的史料,就像落水的人看到稻草一样,硬要骗自己说他也是情有可原的。”

这些文人连皇帝都敢骂,难道他们会不敢在书下写下事实么?这是大明,不是满清!

黄石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自言自语着,既然眼前的迷雾已经落下,那么他看过的大量材料就如同火车一样从眼前滚滚而过。

――袁崇焕上台后和皇太极议和,在东江军仍和后金军激战的时候,他把东江军地粮饷断绝了;

――袁崇焕在后金地灾荒年卖米给皇太极;

――明廷收到报告:皇太极给袁崇焕的议和条件中有一条:杀毛文龙;

――事后王洽被指认为议和地成员之一,他为了摆脱罪名拿出了袁崇焕给他的亲笔信,在信中袁崇焕是这么写的:“关东款议(和皇太极的和议),庙堂主张已有其人。文龙能协心一意,自当无嫌无猜;否则,斩其首,崇焕当效提刀之力……”

黄石到底还是没有对金求德说明道理,因为这个根本无法说清:“把军国大事当儿戏,为了圆上自己的大话而议和,一个为议和而切断边军将士补给的人、一个为议和而杀害主战将领的人、一个为议和而屈膝献媚于敌的人……这样的人是民族英雄,那什么样的人才配叫卖国贼呢?”

“我华夏人杰地灵,豪杰辈出,是谁在企图侮辱我们的民族,让英雄这样崇高的称号变得如此低贱?如此颠倒黑白、作践我们民族的奴酋弘历,我真恨不能寝汝之皮,啖汝之肉?”

黄石又是一掌拍在桌面上,本已经合拢了的伤口一下子又崩裂开来:“趁着他还没来得及卖国,我就是拼却前程不要,也要把这个自以为是的袁大忽悠踢出辽东;我定把建奴一扫而空、以永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