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杀这样两个傻逼我都有点下不了手。”老杜突然冒出来一句。
鞑子喝够了,把皮囊递还给韩韬,还双手合十,微微鞠了一躬。然后伸手抹了抹嘴边的水渍,这水
合着他脸上的尘土立刻成了一条泥道。他裸露的上身上的伤口让他很痛苦,所以他挖坑的速度也不快。
“够了。”韩韬吐了一口,伸手接过鞑子的锹。对方正想爬上坑外,韩韬突然抡圆了照准对方脑袋就
是一锹拍过去。那鞑子一声不啃,如同一根木头一样倒下。
一边正在挖坑的小鞑子吓傻了,一把扔了锹就开始嚎叫。老杜站在坑边照准了他后心就是一脚,他一
头栽倒在地上,开始哼哼。
“放了他吧,他还只是个孩子。”云相脱口而出,他本来就不习惯杀人。老杜的脸色变了,这话像一
道闪电击中了他,云相的话像一道咒语,解封了他尘封已久的一段记忆。
二十年前几乎同样的一个正午,辽阳城的南门下,一群衣甲鲜明的大明官兵,一群衣衫破烂的“马贼
”,一个英俊的大明军官对满面虬髯的总兵也说了同样的一句话。总兵那天也许心情不错,看了看面前那
个十五六岁浑身破烂的孩子一眼,说:“给他松绑,让他滚蛋吧。”
二十年恍然如一梦...自己也是快要有孩子的人了。老杜回过神,苦笑了一下,难道真的有宿命么?
“天意啊...”他喃喃地吐出一句。云相看向了韩韬。
韩韬一幅无所谓的样子:“放他也行,老杜,不如赌个生死。”这家伙就是好赌如命,要不然也不会
去做贼。长生岛不许赌博的军令如山,他也不敢造次,但每逢抉择关头,他就喜欢赌一下。他笑嘻嘻地从
口袋里摸出一枚军票:“花就放他一条活路,字就把他埋了。”
“成!”另外两个人异口同声,似乎这种把选择交给上天的办法能让他们都毫无负担。韩韬右手握拳
,虎口朝上搁着银元,大拇指噌的一声,那闪闪的银元已经飞向天空划出一道银线。他双掌向上,啪的一
声,已将银元扣在掌心。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把头凑过来:“花,算这小子命大。”
“那你去放人吧。”“我去。”
说这话的居然是老杜。他对着小鞑子比比划划:“我们,放,你走,走,明白不?那边,嗯,不许去
那边,那边也不许去。去就...咔嚓了你,咔嚓,明白不?对,你,往那边,对,那边,逃走,越远越好
,不能回去,回去他们,嗯,就是脑袋,这里,有这个的,也会把你...咔嚓,咔嚓,我不是说我要把你
咔嚓,我是说他们要把你们咔嚓,明白不?”
“妈的个x的兔崽子,总算滚蛋了。”老杜吐了一口说道,“走吧。”
另一个鞑子被韩韬一锹拍下去,口鼻冒血,估计也活不了了,老杜也没和他啰嗦,三下五除二把坑平
了。
上了大路三个人没有立刻纵马狂奔,理由也很简单:没有敌情的时候纵马狂奔不是很有必要,徒耗马
力。这时候条例规定应该是用大步,每个时辰大约十五里。三个人距南关或者北信口此刻应该都还有近百
里路,回去的时间还长。
“我们不能直接向西,应该先向南绕个大弯子,避开复州方圆三十里的库伦游哨,然后从老林子边上
向东。”老杜说道。他觉得这消息重大不容闪失。其实放走小鞑子以后他又开始有不好的感觉了,甚至内
心有点后悔自己的选择“给没出世的孩子积点阴德也好,天主啊,菩萨啊,老子做好事总该给我一点福气
吧。”加上早上云相有两匹马没追到,他内心总觉得有些不对。
云相其实也有些不安。这消息太重要了,甚至比他们三人的生命还重要,冷下来想想其实为防万一决
不应该留什么活口。不过人已经放了,他也只好安慰自己:“那个小鞑子应该不会出卖我们。”“我们三个人十二匹马,不停换马也可以跑回去了,建奴追不上我们。”“再说我们不给那个小鞑子马,他一时半会也回不去。”“而且他也未必敢回去。建奴不会信他的,会把他杀头。”“就算他逃回去也不要紧,建奴得知机密泄漏肯定自己就乱了。”
三个人都没说什么话,马走了一阵,渐渐地活动开了,跑得越来越轻快。前面已经快到向南转弯的小路了。只要上了小路,再走十多里就有林子,沿着老林子走就算大队人马也未必能抓得住他们。“现在向西一直走就是复州城了。”老杜也似乎松了口气。
气氛活跃开了。三个人开始有说有笑。这次应该算是立了大功了,说不定老杜回去就可以当上副千总了,不用再出剩下几次侦骑,云相也快毕业了,长枪兵的军阵在等着他,韩韬嘛,应该也可以够军功保举代千总考试了,李游击会很乐意给这个已经出过百多次侦骑的老部下保举的。“韩韬,你可要抓紧学习啊,代千总的考试可不是那么容易通过的。”“那还用说?还要老弟多多帮忙才是。”“老杜,嫂子能给你生个儿子,还是女儿?”“嘿嘿,都中。”
马群一转身上了小路,再走三十多里小路,就可以转上去北信口和南关的官道,沿着官道再走二十里,就能到自己人的范围了。天上的日头已经略微偏西,太阳还是很毒辣。三个人虽然戴着斗笠,也被晒得苦不堪言。“到老林子休息会吧。”韩韬提议。
老杜一言不发,他松下来的弦又有点紧,甚至他自己也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这重大的机密和这几天的紧张弄得有点疑神疑鬼了。“不行,一直走。”
韩韬开始夸张地大呼小叫起来,仿佛不让他下马就如同要了他的命一般。三个骑士就这样在太阳下赶着路,携带着一个关系到辽东大地两方上万人生命的秘密。
日头渐渐偏西,三人已经快要走出小道,踏上复州通向南关,北信口的官道了。此刻人马都已经有些乏,不过再走一个多时辰就可以到自己人的势力范围,也就是安全了。三个人都已经沉默了好一阵,只有单调的马蹄和风摇树摆的声音。
“什么声音?”老杜突然扬手示警。三人赶紧一带马头,马群渐渐停了下来。“追兵!至少有三十骑!”三个人面面相觑,“换马,走!”
一阵狂奔,官道口,就在眼前。但是...前方早已有数十骑等待多时。众人群中,赫然拥簇着一个白甲盛装的少年!
小鞑子?老杜狂笑一声:“狗娘养的,老子居然走了眼!”
那鞑子也是一阵狂笑,:“哈哈,对面愚蠢无比的汉狗,好教你们死得明白点,爷爷我是正白旗四贝勒爷皇太极帐下巴牙喇鳌拜是也!”
鳌拜确实得意,他甚至觉得自己是有天命庇佑的。早在被抓起来放在马背上担着的时候他就一直在盘算如何才能活命,最后他决定利用自己的年纪博一把汉人的道义两个字。他居然博对了。当然,冥冥中一切都护佑着他:明狗虽然厉害,留下的两个活口居然正好是自己和那个不会满语也不会汉语的自己的鞑子奴隶舍楞吉;碰巧自己会说蒙古话;而且碰巧自己一直舍不得换下的大汗钦赐的衣服虽然破旧却掩饰了自己的身份;碰巧那逃走的两匹马居然又回到那个村子;而且最妙的是居然有命令叫自己回去,正好赶上他刚抓到那两匹马...甚至,最天意的是那块银元居然是花字朝上。这不是天意还能是什么???
他当时立刻命令传令兵回埋伏地点那里禀报主子,并要求多带骏马强弓沿三人的足迹追赶,自己则带另一个传令兵拼命赶往复州城,立刻又调了精兵快马沿官道向南追赶,他一路上还担心追不到,直到发现这三人没沿着官道走才大大地松了口气:小路走得慢,他们拼命追赶,肯定能截在路口给汉狗一个措手不及,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看你插翅飞掉不成?
到达路口的时候一帮建奴看到没有马群通过的足迹甚至感动得跪地高呼阿布卡恩都力:明显那三个汉狗逃不掉了。
三个人相互看了一下,眼神里已经交换了很多东西。冲是肯定冲不过去了,对面的建奴已经张弩搭箭等着呢,没冲过去就会变成刺猬。韩韬的眼神里有责备,埋怨,而老杜的眼神里有些遗憾和内疚,云相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眼神了。但他只知道一件事:我——要——死了。
鳌拜心情很好,也不着急立刻把这三个人射成刺猬,猎物么,当然要多玩一会才好玩,他生性残忍,最喜欢看人奴颜卑膝乞求活命之后再把对方杀死。再说这三个人要是肯投降倒是大收获,那使刀的汉子一看就是个辽东老杆子,那个替自己求了一命的,显然是个读书人,据主子说过,读书人是有用的,当然,也要可靠才成。至于那个瘦猴,看百发百中的样子也是个材料。
“对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重重包围了,放下武器投降吧。”一个建奴上前大喊。
“你爷爷我还要考虑一下。”老杜回了一嗓子,但他其实压根就没打算投降,他知道他对面两个人也是。
商议就商议,还怕你飞了不成?老子也做个高姿态,免得别人说老子没信义。鳌拜一摆手,让后面的奴才摆了个马扎坐了下来。他甚至觉得自己有几分大将风范。
“老子和韩韬掩护你,你是个读书的,有大用途,回去告诉我娘子,改嫁也好,守节也罢,能把孩子拉扯成人就行,给我续个香火。”“将来有到登州的一天去看我老娘,告诉她儿子没能尽孝了。”“万一没跑掉被建奴捉了,你个兔崽子可不许脓包,死就死得像个爷们。”
三个侦骑的故事(五)终章
两人看向韩韬,韩韬慌了:“我...”老杜也立刻就觉得还是韩韬跑出去可能比较大。韩韬也痛快,一咬牙蹬马:“先走了,逢年过节定会给兄弟们上香。”转身就朝后方跑去。
老杜一纵马提刀就向前冲了过去,云相朝几匹建奴的马身上就是一顿乱戳,登时场面大乱。“对面的建奴有胆就和爷爷一决胜死!”
鳌拜他们倒是真一时被弄了个手忙脚乱,不过眼见十几支箭也射了出去,只是对面的汉子武艺高强,飞身左躲右闪手拨脚踹居然只有一箭中了他的脚。
老杜飞身下马,大黑身上中了数箭眼看是不成了,他一个打滚团身又躲过几箭,只是屁股上也又中了一下。他站起身来,借后面冲过来的乱马掩护,腾挪躲闪,已经切近建奴。
云相转身纵马,朝身后远处的追兵飞驰而去,长刀在手,脑子里已经只剩下一个念头:拼了。
追兵里带头的建奴反而有点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个人似乎明显不想活了,也许该直接成全了他。他从背上取下长弓,摆手示意身后的人不要放箭,自己已经将一根锋利的扁棱三羽箭搭上角弓。
云相越来越近,他不是没看到对面的弓箭,但他已经完全没有什么考虑,无论那是长枪还是利箭他根本就没意识。他只知道一件事:他永远也不会当上一名军法官了。
嗖的一声,他居然躲过了,当年走商贩货也拜师习武学了点功夫,他的本能居然让他躲过了这一箭。对面的建奴咦了一声,挥了一下手,所有的建奴都把弓举起来了。
老杜躲过劈向自己的一刀,对方明显招式用老,他伸手一带,已将对方拉下马来,左手刀锋向上一挑,刀尖尽没对方肋下,他左手只是一转,抽刀撒右手,身子向后一仰,又躲过对面毒蛇一刺,腰一扭,左臂抡圆,刀光将对方斜斩为两段。其他建奴明显忌惮自己的厉害,纷纷朝后退去。只剩下面前还有一个建奴紧握长枪,已是满脸惧意。老杜抖擞精神,虚晃两招,一刀将对方的脑袋从后砍下。他举刀寻找敌人,才发现建奴已经退开成一个圆圈把自己包围,十数支长枪枪尖指向自己,圈外一排建奴已经弯弓搭箭。
鳌拜刚才手忙脚乱中躲避不及居然倒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好在局面混乱似乎也没人注意到。他学主子不成反出了个丑恼羞成怒:“给我杀了他,快去追那个瘦猴。”
众建奴齐喝一声长枪刺出,老杜提身一跃,却感觉后背一凉:几支暗箭已经射中了他。他单刀支地,身子犹是不倒:“对面的建奴听着,老子大明长生军下杜伯渊是也...”
云相也已经坠地,身中乱箭无数,听到老杜的声音,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老杜,我误了你!”老杜苦笑着说道:“云兄弟,我不怪你,其实我上长生岛那天,就想过——”他吸了一口冷气,咬着牙把话说完:“也许这样的死才是武人最好的结局!”
结局么?云相茫然地看着天空,已近夕阳。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听老兵们说感觉不到痛苦的时候就是快要死了,人的灵魂会飞出身体。我真的要死了吗?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胸口的十字架:“仁慈的天主,我们在天上的父,请...”
韩韬也没多跑很远,建奴到底还是追上了他,他正在努力地爬向一棵大树,然后坐起来,面向提刀走向自己的建奴,他讥笑似地动了动嘴角,然后,把断了的盔带系好,最后用尽力气扶正了自己的头盔,吐出一句:“我乃大明...”
《长生军史》记曰:旧明天启五年六月,太祖有意于复州,遣侦骑大索,出侦骑廿五,三未返焉。云睿以军情未明,不可轻发。不听,廿日,兵发。遂有复州之战。
(本文是《窃明》的外传,由书友“人肉开罐机”创作并完成,经原作者同意,笔者转载于此,版权属于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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