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生来就是为了死才存在的。
失去了她的第三年,傅红雪想,自己大概就是这样的人。不过这么说也不全对。
至少在没有遇见她以前,他的人生由无尽的悲伤和仇恨所形成——那段日子如果换作别人来经历一遍的话,当然是会感受到痛苦的,但是他却没有。
只因为他还算不上一个人,一个真正活着的人。
而等她死去的那一刻,本因为她而鲜活起来的生命就又一次死去。死在那个永远不会停歇的雨夜,和她脸上的泪水一样默默的风干。她死后,他也很快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得知了真正杀害了她的凶手。他是假的。
只属于他的刀原来也不是他的。
那些组成了这样一个沉默的,阴鸷的他的那些悲伤的,仇恨的回忆,也都是假的。她是真的。
可如此虚假的他,或许根本就不配拥有什么真实的东西。
每次天空下起和那天一样的雨,除了那个失去她的绝望的雨夜以外,他就只能想起姑娘染了风寒,他陪在她身边的时候。
那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片段。
可那时他还太年轻,年轻到认不清,也不敢认清自己的心。
“这是你第一次在我的面前放下你的刀。”面色苍白的少女烧的迷迷糊糊地,过了好几天终于睁开眼,就看着端着药碗给她喂药的傅红雪,开心的笑起来。因为这份喜悦,让她身上的那点脆弱都随之消失不见。
傅红雪沉默,没有回复她的话,只是把手上的药一点一点全部喂进了姑娘的嘴里后,就拿着药碗和自己的刀离开这个会让他变得软弱的地方。
他又不给她喂药了。
在知道沈知意已经有意识后,他开始让她自己吃药。如果她闹脾气,他就安静地坐在她的窗边抱着他的刀,在药一次次凉透后,他再一遍遍热好放在她的床边继续等,一直等到沈知意妥协为止。
还以为已经等到云开见月明的姑娘顿时有些气馁。但是她还记得他冰冷的手搭在她滚烫的头上。
她感受到他冰冷的手——感受到他一样滚烫的心,和一点点向她靠近的灵魂。所以在傅红雪又一次把药放到她手边的时候,她拉住了他。他的手在她的触碰下微微的颤动,却没有挣开。
你明明就喜欢我,明明
就是愿意,也可以为我放下它的,我不明白……我不明白。装可怜的漂亮姑娘把脸颊贴在他正握着刀的那只冰冷的手上——她的体温已经降下去不少,但是却依旧能轻易灼伤这个和苍雪一样的男人。
傅红雪沉默地看着她。
一直到屋内的光线从黄昏变为黑夜,他才嘶哑着声音:你可以离开我。但我却离不开我的刀。
沈知意本来已经快要昏睡过去了,听到他这样气人的话,睡意瞬间散去。她腾地坐起来——她的身体还很虚弱,坐不稳,要把自己的身体挨在他的身上才能固定好位置。
姑娘的头抵在他的肩膀上,气的快要掉眼泪。但是这点恼怒在傅红雪僵硬地用另一只没有握刀的手扶住她的身体,不让她倒下的时候,又烟消云散了。
她总是很容易被哄好的。
又或者说,正因为哄她的人是傅红雪,所以她才总是这么容易被他哄好。哪怕他如此生涩,抱着她的手法也一点也不熟练,但是正是因为这点生涩,她才不得不原谅他。
你离不开你的刀,难道你就离得开我吗?
傅红雪的身体很僵硬,像一块柔软的石头那样定在那里。他低下头,闻见少女身上的香气。
许久过后,他才终于能放松自己的肢体,回复她:“我不知道。”他不知道。
他没离开过这把刀,也没离开过她。他与生俱来的使命让他做不到离开这把刀,但是他本有机会离开这个姑娘。
他不该停留在这个没有仇人的村庄,不该每天睁开眼,只想得起给她煎药,只能察觉到她虚弱的呼吸。
他变得软弱。
他本可以逃离这样的软弱。
可他却没有。
他为她停留,为她从一把刀变成了一个软弱的男人,他明明对此心知肚明——却又无法主动选择离开她。
他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能离开她。
但是他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但愿自己永远不会知道谜底的答案。
“看来你已经知道自己的答案了。”叶开坐在傅红雪的对面,和他喝酒。
是。那把刀告诉我,如何去做一个刽子手。而她告诉我,怎么样才能算一
个人——一个有感情,有思想的人。
“离开刀的那一刻,只为了复仇而存在的刽子手死了。”“离开她的那一刻,一个刚得到了生命的人,也死了。”
叶开看着他的眼睛——傅红雪的眼睛里黑茫茫的,什么也没映在上面。
他叹息起来,试图去宽慰他:“可你并没有死!你还坐在这里,还在和我喝酒!你是傅红雪,你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我可是从不和死人做朋友的。如果你想起她,就只有痛苦的话,为什么不离开这儿?我们一起去走镖吧,你见没见过荒漠?见没见过江南的烟柳?这世上毕竟有很多快乐的事情,是只有像你和我这样活着的人才能享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