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哙心中一痛,脸往刘邦的位置稍稍转过来一点,“陛下,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
刘邦立即回答,“我还能骗你”
“那,我信陛下。”
樊哙抬头看刘邦,“陛下,我跟着你起义那一天,脑袋就别在裤腰带上。”
——“我的命早就给你了。”
刘邦呼吸微微一顿。
三军主帐虽大,但他与樊哙亲密,樊哙向来坐在离他最近的位置,今日也一样,樊哙坐在他的下首位置,隔着几案,他能清楚看到樊哙此时的表情,命悬一线时都不曾流过泪的绝世悍将此时眸光轻闪,眼里隐约有着雾气,但他显然信奉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抬手抹了把脸,恢复凶神恶煞模样,随后一脚把几案踹翻,径直跪在他面前。
“这颗头颅虽然长在我脖子上,但它是陛下的。”
他指着自己的头,一字一顿,“如果陛下想要它,可以随时来取,我樊哙绝无怨言。”
“我樊哙为陛下百死无悔,送陛下一颗头颅又能怎样”
他看着他的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黝黑脸庞突然浮现一抹孩子般天真的笑,声音蓦然轻了,“但我只有一条,陛下,别让别人来杀我,别让我死在别人手里。”
“我这颗头颅,只能陛下亲自来取。”
——“别人,不行。”
刘邦心口狠狠一跳,心跳陡然停止。
“我怎么可能要你的头”
刘邦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可樊哙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跪在他面前,他早已不是意气风发的游侠,而樊哙也不是锋芒毕露的少年郎,当他跪在他面前,他才发现原来他早已生了白发,密密麻麻,几乎把黑发全部染白。
而他的背也不似从前,从前的他在项羽面前不弯腰,没有那么聪明,却天不怕地不怕,敢与天公试比高,可现在,他的背已经弯了,他的身材也不像之前那么壮硕,跪在他面前时,肩膀甚至还一高一低。
——他什么时候这么老了明明他比他还小好几岁。
刘邦有一瞬的恍惚。
他伸手,想把跪在自己面前的樊哙扶起来,可他与樊哙之间隔着他的几案,他的手碰不到樊哙。
他与樊哙已不是好友的关系,而是君和臣,自然而然的,他与樊哙不再同坐一席,他们有各自的位置,也有该有的距离。
——他与樊哙,早已不是伸手便能碰到的距离。
他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与樊哙有一尺距离。
“陛下,臣的这颗头也只能陛下取!”
灌婴声音响起。
刘邦侧脸。
他看到灌婴起身离座,与樊哙一样跪在他面前,头抵在地上,绝对的臣服。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将军,突然想起灌婴来投时的模样,那时候的灌婴真年轻啊,飞身下马,佩剑一送,锋利得像是一把刚出鞘的剑。
他接了灌婴的剑,也接了灌婴的投诚,他拍着灌婴的肩,心里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他说嬴政有蒙恬,但他有灌婴,他得灌婴,大事可定,灌婴笑着看着他,眼睛灿烂如天上的星。
“你做什么”
好脾气的刘邦此时有些温怒,“起来!”
但灌婴也没有回答他,只是跟樊哙一样安静跪在他面前,他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高高竖起的发此时也有了白色的痕迹。
“陛下——”
周身。
“不许跪!”
刘邦大吼。
他的手掌重重拍在面前几案,震得酒樽咕噜噜滚在地上。
“是。”
于是周勃立在那,低着头向他回话,“陛下,刚才陈侯说了,诛杀诸吕甚至屠戮少帝的人多半是臣和他,臣仔细想了想,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留侯身体不好,萧相年事已高,唯我与陈侯在那个时候仍有心力谋划此事。”
“不错。”
陈平起身接道,“此事牵连甚广,连舞阳侯的家人都被诛杀,臣承认,是臣心狠手辣,赶尽杀绝。”
“但,若再给臣一个机会,臣依旧会做这件事。”
陈平立在周勃身边,深深向刘邦鞠了一躬,然后他缓缓抬头,眼睛看着面有薄怒的刘邦,“因为臣与舞阳侯一样,早已把身家性命给陛下,吕氏专权,刘氏势孤,臣若不能挺身而出,又如何对得起陛下的知遇之恩提携之重”
“诚然,吕后待臣不薄,但臣是汉臣,而非吕氏臣子臣为陛下,万死不辞,在所不惜!”
【吕后听完陈平的话,知道樊哙没死,心里松了一口气,不仅不怪陈平差点杀了樊哙,还非常感谢他,先封他为郎中令,后又拜他为相,拜周勃为太尉,终吕后一朝,陈平周勃位列三公,权倾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吕后:我终究是错付了啊!!!
:《史记卷五十六陈丞相世家第二十六》二人既受诏,驰传未至军,行计之曰:“樊哙,帝之故人也,功多,且又乃吕后弟吕媭之夫,有亲且贵,帝以忿怒故,欲斩之,则恐后悔。宁囚而致上,上自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