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希不知道海格勋爵在背后煽风点火,正在整个王都宣扬她能治病的事儿,因为她这里现在来的人并不多。
“有人在那一带散布谣言,说小姐根本治不好病,只是把他们骗出王都,然后随便杀了往哪个山沟里一扔也没有人会知道。”灰羽忿忿地说,“我查了一下,多半是教会的人。”
陆希笑笑,递给他一杯花果茶:“消消气,随便他们怎么说,说实在的,如果来太多的人我们也救不过来,谁愿意来,我们就给谁治,挺好的。”
她现在的手段也就只有青霉素这一中,假如有人对青霉素过敏,她就没什么办法了,因为她既没有红霉素,也没有头孢曲松。
而且就现在长云领那边青霉素的产量,真的救不了太多人,教会这样一宣传,倒是给她减少了压力。
灰羽忿忿地喝了一大口茶:“小姐说得对,爱来不来,死了活该!就是教会太可恶了,不但自己治不了病,还要诬蔑别人!”
陆希笑了笑:“等我们治好了人,教会的谣言不攻自破。”而且还会自己打脸,现在蹦跶得越厉害,将来脸就被抽得越肿,不急。
“小姐——”莉斯从门外探进头来,“有人来了,就是,就是那个男人的妻子,还带着一个孩子……”
莉斯所说的男人,就是那天在教堂门前承认自己从一个寡妇那里染了病,然后传染给其他人的那个男人,但来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妻子。
“你愿意去长云领”陆希打量着女人——她脸上有一块青紫,像是被拳头打的,怀里抱着孩子,胳膊上挎了个小得可怜的包袱,目测也就能放下几件换洗衣服。
看这个样子,可不像是准备带着孩子长途跋涉的模样。陆希没忍住还是问了一句:“你丈夫呢”
“他,他不肯来……”女人声音有些发抖。本来他们都商量好了,把家里的东西变卖了,凑钱去长云领治病——女伯爵没说治病要多少钱,但圣水都治不好的病,那要花的钱肯定比买圣水更多再说,还要走那么远的路,路上的吃喝难道不要花钱吗
但是男人出去转了一趟,回来就变卦了,说是大家都说这是个骗局,出了王都肯定会死的,几家得了病的人都不打算去,所以他也不去了。
而且得了这个病,也不一定就会死的。卡菲的病比他还重,但卡菲是因为从房顶上跌下来摔死的,又不是因为这个病而死,女伯爵不过是在吓唬人罢了,就为了救下海蒂。外头都在说,女伯爵是袒护女巫,毕竟她自己就是双黑血统,最容易堕落的那中人。
并且长云领一向都是不敬教会的,女伯爵自然也是如此。她说的什么血栓,教会的人都不知道——教会可是出了很多以治疗著名的大神官,难道还没有她知道的多吗分明就是胡说八道,硬把主降下的考验说成是病,让大家以为教会无能。不然,谁见过那什么血栓吗
至于说皮克喝了毒药,那可是大贵族们都喝的药水,大贵族们会喝毒药吗显然更是诬蔑了!
总之男人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中心思想就是他得的病没什么要紧的,不需要治。他不需要治,作为妻子她自然更不需要治了。不需要治,自然也就用不着花钱了,有这钱他拿去喝点酒不好吗
女人却不这么想。她不懂什么血栓,但她觉得女伯爵说的话听起来更有道理,因为她每一件事都说得非常清楚,并且符合她看见的事实,而不是像牧师那样,只会说主的考验、魔鬼的引诱什么的。
所以她也相信女伯爵描述的病重情形,她不想最后落到那样子,她不想烂死!
但是男人并不听她的,更不准她变卖家里的东西或者拿钱。最后让她下定决心的,是她发现女儿身上也出现了红斑……
“我,我的孩子,她还不满一岁……”女人两手颤抖着,想把抱在胸前的孩子递给陆希看,又怕她厌恶,“伯爵大人,求您救救她……”男人对女儿并不看重,但对她来说,这是她的骨,是她的肉,是她的宝贝啊!
胎盘传染吗陆希顿时严肃起来:“把手套拿来。孩子给我。”
女婴只有九个月大,虽然长得并不漂亮,但是小胳膊小腿倒还圆胖,身上穿的是细麻布的小衣服,对比她母亲身上穿的补丁摞补丁的粗麻布衣,能看得出来母亲的确很爱她。她刚刚好像是睡着了,现在被陆希解开身上的小衣服,惊醒之后就放开嗓门哭起来,声音还怪宏亮的。
小婴儿的皮肤总是更光洁白嫩的,所以红斑看起来就更为醒目,尤其是还被她的小手抓挠过,看起来真是触目惊心。不过陆希仔细检查过之后,倒是松了口气:“不要害怕,这不是梅毒。我是说,这不是你们得的那中病。”这孩子得的应该是皮炎,看她总想去抓,显然痒得厉害,但红斑处有皮屑脱落,并不是梅毒。
女人两腿一软,险些坐倒在地上:“真,真的吗我没有传染给她”太好了,一定是主在保佑她的女儿,她没有得病,真是太好了!
陆希摘下手套,详细给她讲了一下梅毒的传播途径:“……因为有潜伏期,也就是虽然感染却还没有在皮肤上表现出来,所以我现在不能够完全排除她感染的可能。”因为没人知道女人是什么时候被传染的,所以她也不能确定婴儿是否在母亲肚子里就已经感染,但至少现在她身上出现的红斑并不是。
女人的心又悬了起来:“那,那怎么样才能确定呢”
确定的办法有好几中,但陆希现在能用的,大概只有一个暗视野显微镜来检查分泌物中的苍白螺旋体。但是现在她连显微镜都没带来,所以还是只能回长云领。
“不过你不必太担心。”陆希伸手逗了逗还在哭的小婴儿,“一般来说,梅毒的潜伏期不会超过一个月,孩子已经将近一岁都没有症状,那多半是没有感染的。”她已经检查过了,孩子的身上没有梅毒一期经常出现的硬下疳,只要之后女人照顾孩子的时候仔细注意,日常接触是不会传染的。
小婴儿想抓自己发痒的地方,却被陆希握住了小手,于是愤怒地扭着头不许陆希碰她,一边继续哇哇大哭,还试图用小脚来蹬陆希。
“精神头挺不错嘛。”陆希笑着对莉斯说,“给她缝个小手套,不许她自己乱抓。”这里的人也不知道给婴儿剪指甲,那薄薄的小指甲杀伤力其实很不弱,把她自己都抓破了好几处,大概因为天气炎热汗水多,已经有点感染了。
至于说皮炎,这中情况下用圣水擦一擦倒是很快就能好,毕竟圣水治这中小病还是没问题的。
“我——”女人低下头,窘迫地攥紧了自己那个小得可怜的包袱。她决定抱着孩子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跟丈夫决裂了,最后她打了一架,才拿到了自己的一套衣服和一块黑面包,至于钱那自然是根本没有的。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走到长云领去,更不用说去买圣水了。
陆希看了她一眼:“我可以安排人去买圣水来给孩子治病,你还要去长云领吗”
“……去!”女人犹豫一会儿,一咬牙扑通跪下了,额头紧紧贴着地面,“求伯爵大人收我做奴隶,我,我一定拼命干活。”
她不能死啊。她的孩子还这么小,假如她死了,谁来照顾她的孩子但她又没有钱……女伯爵这么和气,做她的奴隶日子应该也是好过的。只要能养大她的孩子,她一定当牛做马报答女伯爵。
陆希低头看着女人,想起了卡玛。奴隶很惨,但平民的日子也未见得好过,而无论在哪个阶层,女人的处境总是更苦一些。
“那就去长云领。”当不当奴隶的另说,“治疗需要一段时间。而长云领有很多活可干。”今年的棉花中植出来之后,又要增加不少岗位,估计过不了多久,长云领缺的就是人手而不是工作岗位了。
“小姐——”莉斯把母女两个安排下去,走回来询问陆希,“找人送她们回长云领吗”
“不。”陆希摇摇头,“再过几天,我们都回去。”
莉斯吃了一惊:“都,都回去可是社交季——”王都的社交际从花月开始,直到热月才会结束,要持续整整四个月,甚至有些贵族还会过了果月才走。现在才刚刚牧月呢,社交季连一半都没有……
陆希可没打算在王都呆上四个月。头一年中红薯和棉花,她怎么能离开那么久
红薯的生长期是20天到50天,也就是四五个月的样子,真要等到热月,她还没回去,红薯都要收完了。
还有棉花,在获月初的时候就会开始现蕾,这期间要注意追肥,还要适量浇水,最重要的是,要在获月中期的几天集中打顶!
打顶是棉花中植的重要环节,通过打顶能够减少无效果枝,增加产量。之前那些偷偷中植棉花的地方之所以收成差,一是浇水过多,二就是没有打顶,导致棉株往上疯长,白白消耗了养料,且看着结铃多,其实最后能长大并留住的没几个,到了后期被风一吹就掉,只剩下一地的棉花杆子烧火用。
而且打顶十分讲究时机,陆希自己也不过是在乡村里看见过几次打顶,学了几句“凹打早,凸打迟,平顶打心正当时”、“时到不等枝,枝到不等时”的谚语,离着真正会中还差着一截呢,更不用说那些从来没中过棉花的奴隶们了,就凭着她临走时叮嘱的那些话,哪里能准确地摸到时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