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洋人就这样在天津的街道上赛起了人力车,那平整的柏油马路让他们感觉非常舒适。
“这条马路修得真不错,虽然不如纽约的宽阔。这要感谢袁世凯先生,不知道这位东方官僚当上总统之后,还会不会继续执行他的新政呢?”
带着这个想法,司戴德陷入了沉思。
作为美国派驻奉天的总领事,司戴德这段时间一直在天津与上海之间奔走,他已记不清这是革命爆发以来第几次到天津了,前几天他还在上海,作为美国商界代表与同盟会和光复会的领导人进行会谈,但是蕲州事变的发生中断了会谈,美国驻华公使柔克义的一封加密电报将司戴德总领事从上海调回了天津。
带上助手,在黄浦江乘上一艘美国驱逐舰,司戴德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大沽,由大沽乘火车直达天津,但等他们到了车站,才惊讶的发现公使先生好象忘了派人来接他们了。
不过司戴德是完全理解公使先生的,那位公使先生的记忆力一向不怎么样,而且蕲州事变发生后,共和军的强硬态度让共和政府制宪会议下不来台,不得不跟着一同谴责日本政府,而日本政府的强硬立场更是使得整个远东局势骤然紧张起来,美国政府在得知消息之后,紧急电告驻华公使馆,命令在华外交官务必密切关注局势的进一步发展,尽量避免将蕲州事变演变为一场中日之间的全面战争,如此的焦头烂额之下,公使先生怎么会想起派人接领事先生呢?
虽然公使先生的电报里没有详细介绍,不过司戴德还是弄清楚了美国政府在蕲州事变问题上的立场。
至少在近期内,尽一切可能避免中日战争,这就是美国政府的基本立场。
因为对于美国来说,一旦爆发战争,中国必败无疑,而这显然不符合美国利益,美国需要一个完整的中国市场,而不是一个被欧洲强国分割成小块的破碎市场,美国商品有信心在一个完整的市场取得主导地位,但如果这个市场被分割成小块,一旦贸易壁垒、关税壁垒建立,恐怕美国商界和政坛就会发生强烈地震,这是任何一个美国政客都不愿意看到的。
中国太虚弱了,已经不起任何外来的军事压力,中日甲午战争之后,这个国家实际上已经无法阻止日本在亚洲的崛起,如果不是列强的均势战略的话,这个国家恐怕早就像非洲一样被瓜分了。
虽然列强没有瓜分中国,但却把这个国家变成了“公共殖民地”,“洋人”已经不是一个蔑称,而是一个象征,特权的象征,在这个国家,只要跟“洋”字挂边,几乎可以说已经掌握了迅速发财致富的捷径,无论真洋人还是假洋人,他们迅速利用各种手段攫取了这个国家的一切好处,到了后来,甚至连朝廷也感到了威胁。
饥荒,教案,文明的冲突,习俗的隔阂,再加上满清朝廷的刻意挑唆,于是义和拳起了神坛,高喊着“刀枪不入”冲向联军的机关枪阵地。
按照物理法则,有作用力的地方就有反作用力,当一个国家饱受敌国欺凌的时候,这个国家必然会出现反抗势力,用一句近代政治语言进行总结,这叫“民族主义”,拿破仑入侵西班牙的时候、西班牙统治古巴岛的时候都遭到了这种民族主义的反击。
但遗憾的是,司戴德并没有在这个古老的东方国家看到民族主义,他只看到了愚昧和落后,在他看来,义和拳不过是一群被八旗贵族利用的无知乡民和城市游民,那确实是反抗,但并不是理性的反抗,而是一种绝望中的歇斯底里。
歇斯底里是不能拯救这个国家的,只有理性、忠诚、勇敢加在一起,才能拯救这个国家。
在湖北的共和军那里,司戴德好象看到了一点理性和勇敢,虽然共和军的立场很强硬,但至少分清楚了谁是敌人谁是朋友,美国驻华公使关于组建国际调查团调查蕲州事变真相的建议提出之后,在整个远东地区,第一个响应建议的就是共和军的那位总司令,在他的通电里,甚至提议由美国外交官担任调查团团长一职。
那位总司令真是一个奇怪的人,至少司戴德是这么评价的,一方面他高举着爱国大旗,痛斥列强中的某些国家对祖国利益的损害,另一方面却同时向另一些列强表示出友好姿态,这算不算一种东方式民族主义?
或许是吧,但更可能的真相是:这是这个国家一向玩弄的外交伎俩,“以夷制夷”,拉拢一个国家,对抗另一个国家,企图从中维持现有局面。
作为一个造反者,总司令能够想到“以夷制夷”的办法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且比之满清朝廷高明的是,他在拉拢一个列强的同时,敢于明目张胆的反对另一个列强,甚至指着这个列强的鼻子说“你是敌人”,这放在以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或许,这个国家已经出现了一批理智的民族主义者和国家主义者,他们在看到祖国落后的同时,也看到了导致这种落后的根本原因,更看到了敌我力量那悬殊的对比,所以,他们明智的选择了盟友,就像当年美国独立战争时美国与法国结盟一样,与强者结盟,这是所有弱小力量都必须走的道路。
这是一个值得关注的动向,有必要写进外交备忘录里,提醒国务卿和总统先生:这个东方国家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中世纪庄园了,美国有必要改变一下远东战略了。
正当司戴德总领事认真思考蕲州事变对美国的远东战略是否会产生深远影响的时候,他乘坐的这辆人力车停了下来。
领事先生抬头一望,天津美国临时公使馆就在车边,门外的那几个美国兵正拄着手里的步枪,悠闲的望着车上的司戴德。
拉车的人力车夫转过身,气喘嘘嘘的望着司戴德,这时,另一辆人力车赶了过来,那拉车的人力车夫也是上气不接下气,车上坐着的马文则是一脸的沮丧。
“上次唐先生告诉我了一句中国谚语,‘人不可貌相’,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你能相信一个瘦得像骷髅的车夫的奔跑速度竟比一个强壮车夫更快么?我估计,他的奔跑速度比福特最新型轿车还要快。”
司戴德走下人力车,向着一脸古怪的马文笑了笑,然后手一扬,将那金币抛给了那名瘦弱的车夫。
“这就是人类的爆发力。你知道这一个金币在中国北方可以购买多少旱地么?这笔收入足够这个中国人活很久了。可怜的家伙,拿着金币回家乡购买一些田地吧,如果做地主的话,你会多活许多年,但是如果再这样跑下去的话,你会累死的。”
马文向那名强壮车夫支付了车钱,走过那名瘦弱车夫身边时,怜悯的拍了拍这个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中国汉子的肩膀,然后与司戴德走进了美国公使馆。
“这两个洋鬼子,都是憨子,你说对吧,哥?”强壮的车夫走到瘦弱车夫身边,拍了拍他的背。
“咳咳!少说废话!多挣几个钱才是正经。等攒够了钱,哥就给你娶房媳妇,咱们兄弟俩把家搬到东北去,买几垧好田,就不用再给人当牛做马了。这金子你贴身收好,别叫混混们抢了去。”
瘦弱车夫说完,将金币交到强壮车夫手里,叮嘱他贴身放好,然后两人就拉着人力车离开了美国公使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