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故作凶狠的语气还犹在耳边,陈景眼前的景象却又忽然变了,变到那一年……
森白整洁的病房。
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
那张躺着老人的病床。
还有什么?
陈景也回忆不起来了。
哦,对了。
还有剩下的半碗鸽子汤。
“景景长大了……奶奶知道的……是奶奶没用……以后都帮不了景景了……”
“奶奶帮你攒的那些娶媳妇的钱……记住去银行取出来……那些都是你的……别让你爷爷那个老东西糟蹋了……但……”
“你爷爷其实也没那么坏……那个老东西只是精神有问题……我知道的……我早该跟你说的……”
“听奶奶一句话……别恨他……他其实心里都是你……”
老太太在病床上吃力地睁着眼睛,说话的声音轻得像是蚊子叫。
床边有很多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围着。
有人在说话。
有人在记录。
有人在摇头。
“今天景景买的鸽子汤好喝……下次别买了……你勤工俭学挣的钱自己攒着花……”
老太太神志不清地说着喃喃呓语,浑浊的眸子里是一种生涩的晦暗,但骨瘦如柴的手却还在床边轻轻晃动。
“景景是不是没钱花了……没钱要找奶奶要……奶奶兜里有……”
“鸽子汤奶奶喝不下了……景景记住一会趁热喝了……”
“景景最喜欢吃烤串了……”
“景景……”
“景景的毕业典礼……奶奶不去就没人去了……没人陪我孙子照相咋办啊……”
咋办啊。
陈景至今都记得。
老太太临终时都还在念叨这三个字。
陈景记得当时自己根本就没哭。
脑子里一直都在重复这三个字。
是啊。
咋办啊。
我以后就没奶奶了……
“老太太这个年龄了,走得也没有痛苦,您节哀顺变……”
“没事,迟早会有这一天,我知道的。”
“殡仪馆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您走之前麻烦把费用结算一下……”
“不好意思啊!我马上就去!”
陈景记得自己自始至终都没哭过,直到老太太下葬了他也没哭,一直都很平静的为她处理着后事。
他觉得这是自己突然长大了,成熟了,学会用大人的方式来看待生离死别。
自那以后陈景的生活中也只剩下学习与工作,直到那天……
同事帮还在加班的他带了份鸽子汤饭。
然后他就疯了。
像个疯子一样,抱着外卖餐盒坐在工位上失声痛哭。
也是至此他才明白那个道理。
亲人离世最悲伤的并不是离世的时候。
而是后来。
当我们逐渐将逝去的亲人从生活中剥离,哪怕这个过程伴随着巨大的空旷感与虚脱感,甚至粘着血带着肉,我们也终究会习惯如此。
直到那一刻。
生活的某个细节忽然与过去相遇。
痛彻心扉的悲伤会在瞬间将你吞噬淹没。
记忆中的缺憾,内疚,自责,后悔……
所有的一切。
终其一生都难以弥补。
“景景你别吓我啊……”
陈伯符感受到肩上传来的异样,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陈景双目呆滞地望着前方,泪水止不住在脸颊滑落。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们马上就到家了!等回家爷爷帮你调理!你不会有事的!”
“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陈景恍惚间回过神来,呆呆地看向陈伯符,浑然不觉自己的脸上满是泪痕,“我没事,不用担心。”
“你是不是哪里疼了?疼就给爷爷说!回去爷爷帮你找止痛的药!”
“嗯,疼……”
陈景心脏剧烈地抽搐着,望着眼前这另外一个世界的爷爷,心中的悲伤忽然被委屈取代。
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成熟。
好像还小。
“爷爷我心里好难受啊……”
“妈的劳伦斯那个狗东西!他一定是……”
“爷爷。”
“咋了乖孙你说!妈的这破电梯这么慢老子明早就拆了它!乖孙你说你的……”
“我想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