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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继续行驶在绵延不绝的绿色原野上。
火车喷涌而出的蒸汽仿佛一个刚跑完八百米的人,在呼呼的喘气,除此之外,还伴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对于第一次坐火车的人,这声音总是非常惊奇的,他们可以把这想象成小提琴的美妙声音。
火车暂时停下来了,一个小站台。
空气中没有一丝风,这种暑热惹得人心烦意乱的,人们开始谈论以期望自己可以暂时忘却这种热气。
「您也是去彼得堡的吗?」
一位又高又瘦的男人过来和卡列宁搭话了。
卡列宁抬眼望向对方:「是的。」
对面的人看上去和卡列宁差不多大,但他又高又瘦,一张瘦长的脸上嵌着一对棕色的眼睛,说不上好看,最多算端正。
显然,这样的人以他的气质来说,不太可能位居高位。而从他畏缩的姿态也可以看出来,他并非那种喜好谈论的人。那他这种蹩脚的结交方式,显然是因为有所求。
「您一定是位居高职吧,」他说着,又拽了拽自己衣服上一枚显眼的勋章和绶带,露出一个干巴巴的微笑,「我想我可能很难再得到这样一枚勋章了,比我有能力的人太多了,真不想让孩子们失望。」
卡列宁本来正在考虑怎么打发走对方,但他这会儿突然想要聊一聊「孩子」的话题。
「您有几个孩子?」
他发问了。那位先生有些高兴的眨了眨眼睛,同时还带着一点困惑。
「两个。」他用那种几十年来习惯的回话语调答道,「女孩儿七岁,男孩儿四岁。」
「您呢?」他看到一个编织得非常好看的小篮子,上面还用上了一条红色的缎带,所以他突然自以为聪明的问道,「一个漂亮的女孩儿是吗?」
卡列宁捕捉到对方的视线,所以跟着也将那个蝴蝶结看了一遍,脑海里浮现了这篮子还有蝴蝶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的原因。
显然,他应该相信妻子的说辞,不论是柳条编织的篮子,还是那个蝴蝶结,她只是认为这是最合适的包装载体而并不是任何故意的恶作剧。
「它们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没想过要在任何不好看的容器中呆着。」
她甜甜的告诉他,所以卡列宁接受了,没有计较,而是将它和那些重要的文件一起带上火车。
「一个男孩儿,刚出生不久。」卡列宁很快回答面前这位先生的问题。
「啊,一位小公子!」对方又变得干巴巴的起来,「他以后一定会成为像您一样的大人物的。」
「承蒙您的夸奖。」卡列宁的语气又重新变得淡然起来了,因为他从对方嗫嚅的口型中大概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儿,同时,也正如他预料到的,对方并不懂得抓住机会。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还得处理这些文件。」他指了指还摊在桌案上的一摞文件。
「啊,当然,当然不!」那位先生急急忙忙地说道,同时有些酿跄的起身。
就在他缓慢起身挪动自己的身体时,车门被轻轻推开,一位金色头发长相颇为幼嫩的年轻人出现了。
「午安,大人。」
米哈尔·瓦西里耶维奇·斯留丁过来了,他在电报里已经说好了,会在中途的小站上车,有些加急的文件他必须让卡列宁过目。
「您好,先生。」斯留丁对那位正要离去的男人说道,后者有些受宠若惊般的回礼。
等车门再次关闭,火车动起来之后,斯留丁坐在卡列宁的对面,桌面上暂时被收拾干净,放置了一些还不错的饭菜。从他独自求学以后,这些事儿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面包、煎蛋卷、
切成块的小鸡,烤杂碎灌肠,还有一瓶不知道斯留丁从哪里弄来的苹果酒,法式风格。
「刚才那位先生是?」斯留丁吃了一个煎蛋卷后问道,似乎有些好奇,毕竟那个男人并不像卡列宁平常应酬的那些大人物。
「大概是认为我是这列火车中最容易给他方便的人。」卡列宁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回答,他那一闪而逝的好心肠已经不见了,重新变得理智起来。
「想要升迁?一点公务上的便利?或者帮他从一些麻烦事儿中脱身?」斯留丁猜测道。
「没必要知道。」卡列宁呷了一口苹果酒,他卷起舌头细细的品尝。
这酒和俄罗斯的烈酒比起来,更像是一种温和的果汁。大概是女士们会更加喜欢的,也许安娜会喜欢,她对甜食有一种浓烈的喜好。
「一直到离开他都没有掌握最好的交谈技巧,他甚至没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在哪里供职。」卡列宁缓慢地说道,但脑海里似乎还装着安娜的微笑,所以他的语速必须放得很慢,以防自己说了什么不明智的话语。
「一点点和颜悦色不代表你已经走出第一步了。」
斯留丁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他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又记下了这句话,同时像刚才那位先生一样,开始好奇那个用红色缎带绑好的蝴蝶结。
「啊,您夫人。」他笑着说道,带了一点普通人不敢对卡列宁做的揶揄。
卡列宁神色平静地取出了那个篮子,他揭开了那条盖住食物的素色大手绢,将它放在斯留丁收拾好的桌面上,后者已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为他们弄来了两杯红茶。
红茶、文件还有一些曲奇饼干。
「闻上去味道就很好,我爱曲奇饼干。」斯留丁愉快地说道,他马上拈了一块,正准备放进嘴巴里的时候,看到了卡列宁的动作。qδo
「它的确能吃对吧?」斯留丁有些干巴巴地问道。
「我确定它是用来吃的。」卡列宁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一边仔细地研究这块饼干。
斯留丁的脑海里已经开始转悠许许多多的想法,有些不太好,甚至到他还仔细得回忆了最近自己有没有多嘴多舌。
「幸运饼干。」
卡列宁的嘴角突然浮现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就在他把饼干掰开,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条的时候。
斯留丁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然后他兴奋地也掰开了自己的那块饼干。
「上面说我今天的运程会非常好!」斯留丁给卡列宁分享自己的幸运饼干内容,同时有些不知死活的伸出手,表示他也要分享卡列宁的。
卡列宁没有计较自己这位部下的无礼。但同时他也觉得自己手上这条属于非常私人的,所以他拒绝共享。
「好吧。」斯留丁不敢再要求,但他故意露出一个「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
「我想看看我的下一个‘幸运"是什么!」
「我认为你得先把这一块吃掉。」卡列宁说道,「身为公职人员,浪费是不被允许的。」
斯留丁点了点头,同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他决定稍微克制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他很快让自己从曲奇饼干狂爱者中脱离出来,恢复成那个冷静机敏的公职人员。
卡列宁一边听着斯留丁的汇报,一边在脑海里谋算,接着他把大概的雏形告诉了后者,让斯留丁再根据行程安排细化一下。
等待的时候,卡列宁的脑子又拥有了一点私人时间。所以他再一次拿起了一枚幸运饼干,掰开。
这一次是一幅画,画上面是谢廖沙,因为那头发是自来卷。但是卡列宁不知道为什么谢廖沙会被装在篮子里,他皱眉思索着。
「不太好?」斯留丁的声音响起来,同时示意他已经把计划做好了。
卡列宁先是大概扫了一眼,这才把手中的纸条拿出来,递给斯留丁。
「篮子里面有一个婴儿,啊,是谢廖沙!」斯留丁马上意识到,接着高兴地拿起来指了指给卡列宁看,「不觉得很可爱吗?」
「可爱?」卡列宁的脑海里闪现了这个词,然后他凝视着面前的画,喃喃道:「他可不是食物,也不是曲奇饼干。」
斯留丁压制自己的笑声,但没有成功,然后他迅速站起来,不敢看卡列宁的表情就丢下一句话逃跑了。
「我去顶层透透气!」
列车里重新变得零散和安静,卡列宁收回视线。他把桌面上的那张画重新看了一遍,连同原先的那一张一起抚摸平整,然后细心地折叠好,放在了贴身的口袋中。
窗外,列车疾驰中,依稀可见的田地在烈日下,已经变成了金橙色。卡列宁依照那张纸条上的请求,凝神瞧着那些风景。
莫斯科的夜晚,塔尼雅带着她的枕头溜进了安娜的卧室。
「您想听故事吗?」她问道,但显然没做好准备会得到拒绝。
「当然。」安娜拍了拍床铺边上,「到这儿来,亲爱的。」
塔尼雅快速溜到了床上,她把自己安顿好,又和已经睡着了的谢廖沙轻轻地打了声招呼。
「我可以开始了吗?」她问道,显然教养良好。
「请开始吧。」
接下来,卧室里传来一些小小的声音。
「在阿富汗的沙漠里,夜晚悄悄降临的时刻……」
「突然,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在飘来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