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如雪的纸，漆黑森然的墨。</p>
李璘看着手中的“悔过书”，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p>
荥阳郑氏的人“替”郑妃说，她是个淫荡且隐瞒事实之人。可是对于李璘来说，自己的新妃子，初夜的时候是不是完璧之身，他这个当事人难道不清楚么？</p>
在强权威胁之下，黑的可以说成白的，鹿可以说成是马。</p>
这就是现实。</p>
荥阳郑氏的人，归顺的时候很用心，背叛的时候也很丝滑。</p>
“这是什么意思？”</p>
李璘将信放在桌案上，看着郑叔清询问道，语气森然而平静。</p>
看到他还在那装模作样的敷衍，郑叔清叹了口气，摇头道：“陛下，微臣今日是来陈留，是带郑皇妃去大相国寺剃度出家的。请陛下莫要让微臣为难了。”</p>
“朕的皇妃，谁也带不走！”</p>
李璘气得猛拍桌案。</p>
他双目赤红，面色狰狞，像一头正在发怒的猛兽。</p>
“陛下，如果您想不明白这个道理，那荥阳郑氏只好恳请朝廷派兵，去肃清陛下后宫中的污秽了。</p>
陛下的家事，亦是国事，还请您体谅。”</p>
郑叔清面不改色，对李璘叉手行礼说道。</p>
高尚走上前来，劝说郑叔清道：“就算郑妃有问题，将她降为郑嫔即可。毕竟是陛下的女人，勒令其出家，何其残忍？况且郑妃也是荥阳郑氏走出来的女子，郑氏又何以枉顾亲情人伦？”</p>
“这种事情，就不劳烦高内侍操心了。宦官说什么骨肉亲情，难道不可笑么？”</p>
郑叔清瞪了高尚一眼，出言讥讽道。</p>
听到这话，高尚气得涨红了脸，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p>
是啊，你个阉人还说什么骨肉亲情，你也配么？</p>
他退到李璘身边，迎来对方探寻的目光，最后还是轻轻摇头，叹了口气。</p>
形势比人强，无意义的逞强，并不能说明坚强勇敢，更无法表达英明睿智。</p>
将来无论是把方重勇碎尸万段，还是把见利忘义的荥阳郑氏大卸八块，那都是将来的事情了。但现在，李璘没有任何可以反抗的力量。</p>
此时此刻，他必须服软。</p>
如果不服软，郑氏的族人，会带着一队银枪孝节军的士卒，冲入行宫将郑皇妃带走。</p>
李璘能怎么办？</p>
撕破脸对谁都不好，更何况是皇帝！</p>
类似的事情，其实在武周时期经常发生。基哥的生母，就是被带走后处死的。</p>
“高尚，你去把郑皇妃叫来。”</p>
李璘有气无力的对高尚吩咐了一句。</p>
“奴这便去。”</p>
高尚躬身行了一礼。</p>
待他走后，李璘的目光便一直在郑叔清身上。</p>
而这位“三朝老臣”，也是稳如老狗，既不说话也不挪动，就好像石像矗立在原地一般。</p>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郑叔清已经睡着了。</p>
“朕将来会让郑皇妃回到宫中的，汴梁城的皇宫！”</p>
李璘一字一句的说道。</p>
郑叔清什么也没说，只是对其叉手行礼，没有任何废话。</p>
不一会，郑皇妃被带到。她其实是没见过郑叔清的，但那封信的字迹她认识，就是她父亲写的！</p>
“陛下！妾身不想走啊！”</p>
这位容貌出众的郑皇妃扑到李璘怀里，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拼命叫嚷着。</p>
郑叔清微微皱眉，无声叹息。</p>
“放心，你就先去大相国寺待几天。待汴梁城修好后，朕再派人接你回宫。”</p>
李璘一边大包大揽的承诺，一边拍打着郑皇妃的后背。</p>
这一刻，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皇帝，他已然颜面尽失！</p>
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还当什么皇帝？</p>
这一刻，无法名状的屈辱感充实着身体，他面颊像是被火烧一般。</p>
李璘紧紧抱住郑皇妃，很久之后，才慢慢松开。</p>
郑皇妃抬起头，双目死死盯着李璘，可是这位傀儡皇帝却不敢与之对视。</p>
这一刻，郑皇妃与李璘，似乎都明白了一些从前没有搞明白的道理。</p>
又好像看到了命运的轨迹。</p>
“陛下，时候不早了，还是早点送郑皇妃去大相国寺为好。”</p>
看到郑皇妃与李璘在一旁腻歪个没完，郑叔清轻咳一声提醒道。</p>
“去吧。”</p>
李璘疲惫的摆了摆手。</p>
郑皇妃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转身便走，跟着郑叔清出了书房。</p>
“欺人太甚！”</p>
等郑叔清他们离开了以后，李璘这才拔出佩剑，一剑劈砍在桌案上。</p>
不过由于力道不够，剑身卡在桌案当中，李璘一个踉跄，连连退后了好几步。</p>
一剑斩桌的壮举并未完成。</p>
李璘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如他现在的激荡情绪。。</p>
“陛下，郑皇妃只是暂时出家而已，大相国寺离开封城很近，半年之后皇宫落成，将其接回来也是很方便的。</p>
陛下要等待时机，积蓄力量，以图将来。”</p>
高尚安慰李璘说道。</p>
“但愿如此吧。”</p>
李璘叹了口气，他也希望是这样。</p>
可是已经掉在地上的脸面，真的就能顺势捡回来吗？</p>
恐怕，不会那样顺利。</p>
……</p>
正当李璘对郑皇妃的离去耿耿于怀之时，方重勇却是在书房内，与麾下众将，部署接下来的军事行动。</p>
嗯，简单点说，就是镇压叛乱。</p>
崔乾佑麾下的税警团，去检地，去没收资产，当然没什么问题。</p>
但是对付那些拥有私兵的地主豪强，就未必好用了。</p>
还是需要银枪孝节军的精兵出马才行。</p>
“宋州刺史李嘉佑，企图兵变，可有此事？是不是证据确凿？”</p>
方重勇沉声问道，目光灼灼的盯着严庄。</p>
他也是非常意外，居然朝廷一公布要检地，就真的有世家大户要举事，并且联络了当地刺史。</p>
至于这些人有什么打算，其实也很好猜测，更别提有人事前通风报信了。</p>
这个办法，就是控制李璘，然后将方重勇的势力驱离，或者消灭。</p>
至于能不能成功，其实这根本就不是那帮人需要考虑的。狗急跳墙的时候，需要考虑这堵墙能不能跳过去么？</p>
那肯定是撸起袖子直接干啊！</p>
只不过，这些人都是乌合之众，力量分散。别说是有荥阳郑氏作为内应了，就单说他们不断往宋州调集私兵，就知道肯定没好事，早就引起了方重勇的关注。</p>
李嘉佑是文人，并非方重勇所安排的州刺史，他能在任，不过是因为从前就是宋州刺史。</p>
为了稳固地盘，方重勇没有将其撤换罢了。</p>
其实李嘉佑和阎伯钧，都是在方重勇这边挂了号的人，迟早要收拾的。</p>
所以现在他们一个是宋州刺史，一个是宋州司马，被安排在了一起。方便到时候一网打尽。</p>
果然，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宋州这里最薄弱，关键时刻就是这里的官府出现了问题。</p>
李嘉佑和阎伯钧“叛变”，倒也不是什么不能想象的事情。</p>
唐代的官场，就是人情社会。没有过硬关系的人，就很难往上爬。比如说元结担任汴州刺史，就是因为早年间跟方重勇有旧。</p>
后者信任他，他也就安心办差，不会胡思乱想。</p>
许多叛乱，乍一看是“惊天巨变”，实际上细细分析后就会发现，那也不过是顺理成章之事罢了。</p>
“这些人打算从宋州襄邑县出发，奇袭陈留县，清君侧拿到圣旨。</p>
然后再杀奔开封县而来。至于其他州县，估计到时候根本来不及反应。</p>
李嘉佑和阎伯钧二人，应该也是豁出去了。他们与荥阳郑氏的人约定好了，同时起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