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会喝酒的人却偏偏要来酒坊里坐着,无非只有两种缘由:一是来寻人的,二是来等人的。
“这位姑娘,可是从梁国来的?”
凭借着细致的观察,汤灵峰猜出了白清越的身份,是以他小心地坐了过去,意外地,她竟对自己毫无防备。
“当然,我从大梁来的,我叫白……白菜炖粉条,是个写书人。”
白清越吞吞吐吐地说着,同时用调羹吃了一大口甜米酒酪。
她十分庆幸自己戴了一顶帷帽,不然眼前的这个男人定会看见自己一张红彤彤的脸,她不会喝酒,即便只是甜米酒酪,也足够让她脸上泛起晚霞似的酡红。
“哦……写书人,是来邺城收集故事吗?”
汤灵峰抿了一口杯中的忘情,眉眼中竟不知不觉中带了些许笑意,曾经很久之前,他也同样是一位写书人。
“嘻嘻嘻……我来找人!呜呜呜!她写得太好了,我实在想来见见这位姐姐!”
几口甜米酒酪下肚,白清越已然微醺,她的舌头开始发颤,帷帽下的那张脸也开始又哭又笑。
“既然是要寻写书人,你该去那白氏书局,如何却来了这姚氏酒坊呢?”
汤灵峰笑着摇了摇头,心下却为眼前这小姑娘庆幸,庆幸她在喝醉时遇见的是自己,而不是坏人。
罢了,她既然是要找人,自己就送她去吧。
“你要寻何人,我送你去吧!”
汤灵峰问着,正要吩咐身边的暗卫随从要替这白清越雇一辆马车,下一刻,他却惊掉了手中还装着半盅忘情的杯子。
“姚瑶,我来找写了《青玉案》的姚瑶,这里是姚氏酒坊,我不信她会和此处毫无关系……呼……”
昏昏沉沉,白清越说着,终是支撑不住垂倒在了酒案上。
而这边,汤灵峰还没走回过神。
姚瑶,她来寻写了《青玉案》的姚瑶,她确实来对了地方。
那是他在入宫前专为写书,而在这姚氏酒坊起的别名,也是百年前那酿出了“忘情”的酒坊主人的名字。
九
汤灵峰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只是会因为一个昔日的旧话本而频繁出宫去见白清越。
那个丫头,亏得自己当日还好心送她回了客栈,劳烦店中的厨娘为她擦了脸,换过了衣服,到了黄昏时分醒来时,自己脸上却挨了她一巴掌。
“登徒子!!!”
“衣服是我托了厨娘帮你换下的,信或不信,随便你。”
汤灵峰以为,他不会再见到那个丫头,可第二天再去酒坊的时候,她依旧坐在那儿,这次面前换成了甜米酒。
“我叫白清越,你是不是认识姚瑶?”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认识她,她是百年前酿出了忘情酿的酒坊主人。”
“你明知道我要找的‘姚瑶’非是这酿忘情酿的‘姚瑶’……”
就这样,他与他真正熟识了,他知道了她是大梁白氏书局如今的掌事,也知道她为何非要找到“姚瑶”这个人。
可她……却只知道唤自己一声“峰前辈”,是他让她这么叫的,自己究竟是何人,她知道得越少越好。
不过,那丫头每每叫着“峰前辈”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坏笑。也许,她一直对着自己喊的是“疯前辈”。
一天又一天,每日午后他都会去酒坊,她也总在那里等着他,谈诗词歌赋、谈儒释道、或者又会谈起白氏书局里的那些话本,甚至提起《紫罗囊》和《青玉案》。
“唉,也许姚姐姐是再也不写了的,可惜了这么好的文才……”
漫不经心地从白清越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已污上了墨渍的旧稿,一拿到手里,汤灵峰便轻轻抚起了书脊,从侧面卷上,还能看见一朵隐在书页中的奇花,半为梅,半为桃,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墨渍,而这个暗藏的标记,只怕除了他没人会真正晓得。
“像前辈这样的人,平日里只怕是不看这种儿女情长的故事吧?”
仿佛并没有注意到汤灵峰的动作,白清越抿了一口甜米酒,又抓了一把盐水胡豆吃着,然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小丫头,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那位写书人将自己的故事写下来了……”
“嗯?”
白清越停了嘴,抬头望向了汤灵峰,却发现这“疯前辈”的眼中像是进了风沙似的,红了,红得发烫。
“没什么,我醉了……”
饮尽了杯中最后一点忘情酿,汤灵峰将那旧稿还了回去,方才那莫名其妙的话也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属于他的先帝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