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修是修真者,隶属兵甲部管理,但他们的职位不高,即使这名医修已经四、五十岁了,他们的职位也只相当于三等先锋官,而祝新年和裴少桥的官职都比他高,所以医修不敢拒绝,只能点头称是。
介于赵迁现在无法自己行走,所以典狱使命人寻了大木板过来,把赵迁搬到木板上往外抬。
“天牢里没有准备抬布吗?用那东西不是方便点?我看打仗的时候随军的医修都是用那东西抬人的。”裴少桥好奇问道。
“那东西是抬活人用的,从天牢中出去的都是死人,一般叫两个人拖出去就行了,要送去刑场的人我们也不会用大刑,那些人自己都能走,用不着抬布。”
典狱使并不觉得那东西是天牢应该准备的物件,在他看来,天牢中只要有刑具就够了。
“提人文书盖了天牢印之后就留在我们这了,人已验明正身交给二位了,二位大人现在可以带着赵迁离开了,下官还要处理好多犯人,就恕不远送了。”
典狱使站在门口朝祝新年他们行了个礼,他脸上虽然挂着笑意,但眼神却十分冷漠,仿佛他的皮囊之下装的是另一个不为人知的魂灵。
厚重的黑铁大门在祝新年他们身后缓缓关闭,祝新年仿佛又听见了典狱使给人凌迟割肉的声音,但再回头的时候大门已经完全关闭了,天牢中一丝声音都传不出来。
狱卒帮忙把赵迁抬了出去,放到了一辆独轮木板车上,本来还想派两个狱卒送他们回去,但被祝新年拒绝了。
“没事,我们自己推就行了,各位请回吧。”祝新年道。
本来天牢的人就都是面冷心也冷,既然祝新年不要他们送,他们放下人就回去了。
眼下一共就四个人,一个赵迁昏迷不能动,一个医修四、五十岁了,祝新年官职又高,这推独轮板车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裴少桥头上。
裴少桥没好气地推起了独轮车,愤愤道:“你干嘛让那两个狱卒回去?从这到灵堂还有那么远,我一个人哪里推得动?”
“你想一路闻着血腥味回去吗?想的话我再去把人叫回来。”祝新年道。
裴少桥闭嘴想了一下,那些狱卒常年在天牢中当差,身体已经被血腥味浸透了,与其跟着这样两个行走的血包一起回去,还不如自己受点累。
“那还是算了吧,反正这赵迁看起来瘦了很多,推起来也不是很沉。”
裴少桥撇了撇嘴,道:“这天牢是不给犯人们吃饭吗?这才多久没见,赵迁都瘦脱相了,刚才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我都没敢认呢。”
祝新年当时也差点没认出赵迁,他才入狱没多久,就已经消瘦到两颊凹陷了,但凡稍微吃点东西都不至于如此暴瘦,所以祝新年也怀疑天牢是不是真的不给犯人吃东西。
“天牢中的犯人吃的都是麦壳磨成的粉,每天只给一勺,兑水灌进去,这种东西会造成积食,多灌几次人就感觉不到饿了,当然也拉不出来,不会给狱卒制造麻烦,就是吃了跟没吃没什么区别,不会饿死得太快,但长期这样下去也活不了太长时间。”
一旁的医修解释道:“我们十次来天牢,有八次都是为了解决犯人积食的问题,被关押比较久的犯人四肢细瘦如骷髅,唯独肚子鼓胀如同怀胎十月的妇人,如果朝廷不让这些犯人死的话,天牢那边就会让我们医修去治。”
祝新年和裴少桥闻言双双惊愕,他们看向赵迁的肚子,果然已经有微微隆起的现象了,和他干瘦的四肢完全不相匹配。
“都折磨成那样了还能怎么治?给犯人灌泻药吗?”裴少桥问道。
医修摇头道:“泻药没有用的,胃里的东西根本进不到肠子里面去,只能用刀把肚皮切开,把胃里的东西掏出来,再把伤口缝起来。”
这话听得祝新年眼皮直跳,他在烟瘴之地见识过医修给黎芦做断骨截肢手术,但那毕竟不涉及内脏器官,他没想到春秋战国时期的医修竟然已经可以对内脏动刀子了,难怪都把医修当成难得的宝贝,有灵力加持,他们的技术确实比寻常医者更精湛。
不过在这个年代,消毒灭菌技术不到位,动刀子是很容易造成病患感染死亡的,外伤都不能保证一定存活,给内脏做手术总不能往肚子里灌烧酒消毒吧?
“开膛破腹的话……能活吗?”祝新年问道。
“看命吧,剖十个肚子有三个能活就不错了,天牢环境差,蛇虫鼠蚁闻着血腥味往伤口上一爬一咬,人就发高热,撑不了多久就死了,这种情况典狱使会找个理由上报朝廷,都已经是关到天牢里的人了,早死晚死都是要死,朝廷的人心知肚明,不会追究的。”
“如果侥幸能活下来,天牢还是继续给这些犯人喂麦壳粉兑水,吃几天肚子就又涨起来了,有些人会把肚子上的伤口撑裂而亡,还有些人能挺到第二次动刀子,但基本上没有第二次动刀后还能活下来的。”
医修们身为医者,本应该想尽办法制止这种行为,但就如秦王今天在早朝上说的那样,再纯粹的人到了官场上也不纯粹了,医修们是想救人,但限制他们的东西太多了,就像这赵迁一样,本来医修是可以为他接骨的,但接好了人也马上要死,再去折腾也就没有意义了。
人这一辈最怕的就是“没意义”三个字,当初救死扶伤的满腔热情早已被一次次“没意义”给磨灭了,现在这些医修给天牢的犯人看病疗伤只为“吊命”,再也没有人会多管闲事想着要怎么把人给“治好”了。
祝新年默默点了点头,这就是繁华的咸阳城中看不见的阴影,天牢是关押罪恶的地方,同时也是诞生罪恶的地方。
难怪那些官员们表面上对典狱使客客气气,背后都在想方设法要把他从典狱使的位置上拉下来,实在是这地方和这里面的人都太令人害怕了,严刑酷吏虽然是一位君王统治臣子和百姓最好的武器,但若稍有不慎,也会成为日后捅向他自己的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