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弟方才所求之事是为了莒相,那你自己就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秦王问道。
祝新年并没有立刻作答,他的目光缓缓看向了大殿前方的赵王,秦王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兄弟两人的目光一同落在了赵迁身上。
虽然赵迁非常想装作自己不存在的样子,但如剑一般锋利的目光还是扎到了他身上,惊得他几乎要跳起来。
最可怕的还不是来自秦王与祝新年对自己的凝视,赵迁眼睁睁看着祝新年微微上前半步,倾身俯到秦王耳边,以只有秦王才能听见的声音对他耳语了几句话。
秦王的脸色忽变,他收回看向赵迁的目光,转而看向了祝新年,因为距离比较远,赵迁根本不知道祝新年到底跟秦王说了什么,也不知道秦王是如何回应祝新年的。
但就凭刚才他们看向自己的那道不友善的眼神,就至少能证明祝新年对秦王说的话是有关赵迁的,结合他刚刚提出要为莒魏迁坟的事,赵迁认为祝新年很有可能是在请秦王诛杀自己。
在场其他大臣、甚至连裴少桥也是这样认为的,莒魏之死,赵国人是幕后黑手,祝新年刚刚请求为莒魏迁坟,现在再顺势要求秦王诛杀赵迁为莒魏报仇,秦王碍于刚才夸赞莒魏是忠臣的那些话,此时也不好拒绝祝新年的要求。
在思考了片刻之后,秦王点了点头,对祝新年道。
“行,你的要求寡人同意了,但现在不行,等寡人安排好了再通知你,你专心为莒相迁坟吧,其他事情不用操心,寡人既然答应了你,就肯定不会食言。”
祝新年立刻行大礼谢恩,目送秦王回到殿前之后自己才坐下。
短暂寒暄之后,宴席继续,歌舞乐声又重新响了起来,只是众人的心思再也难集中在宴席上面了。
赵王借着饮酒的间隙不断朝祝新年看来,显然祝新年刚才与秦王的对话真的吓到他了,他试图从秦王或祝新年脸上看出些端倪,但很可惜这两兄弟都是喜怒不行于色之人,在他们脸上看不见任何情绪,反倒让赵迁自己越看越害怕。
除了赵迁之外,殿上其他人也各有心思,太后赵姬方才的怒意因为秦王器重祝新年而烟消云散,她甚至主动与群臣举杯共饮了一番,显然兄弟交好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最想看到的场景。
群臣也因为祝新年突然又得秦王提拔和赏赐而开始各自琢磨,右将军的军职要高于上将军,那些官职不太高的人想要把女儿嫁给祝新年的愿望肯定是落空了,而之前还处于观望状态的大臣们见祝新年晋升地如此快,也动了心思,想要与这个当朝新秀拉拢拉拢关系。
可刚得了秦王赏赐的祝新年面上却看不出来多少高兴的神色,他好像已经提前进入到了为莒魏迁坟的心境中去了一样,后续的美食和歌舞都不能引起他的半分兴趣,那些官员投来的示好的目光自然也都被忽略了。
就这样,在众人各有所思的情境下一场宫宴终于落下了帷幕,散席之时赵王跑得最快,祝新年估计他再继续在大殿上待一会,估计会因为强烈的紧张情绪而吐出来。
“好家伙,咱们秦军攻破邯郸城的时候我都没见他跑这么快。”
裴少桥望着一骑绝尘消失在大殿门外的赵迁发笑,此时时辰已经很晚了,各位大臣虽然都有心要跟祝新年说话,但这么晚也不好耽误人家休息,便只能作罢,纷纷与祝新年行礼之后便由宫人提着灯笼引去了宫门口。
祝新年和裴少桥谢绝了宫人引路,自己提着灯笼走在宫道中,那些赶着回家的大臣们匆匆离开之后,偌大的王宫忽然之间安静了下来。
“你刚才跟王上说了什么?我看赵王好像屁股底下有针扎一样,后半场宴席他就没安静坐上一会。”裴少桥问道。
祝新年并不隐瞒他,诚实道:“我跟王上说我想看看天匙。”
裴少桥原本还很轻快的脚步忽然一顿,整个人僵住了,祝新年回头看他,发现裴少桥的下巴都快惊得掉地上了。
“你说什么?!”
意识到自己声音有点大,裴少桥立刻用双手捂住了嘴,蹑手蹑脚追上了祝新年的脚步,好像生怕被人听见了一样,以极低的声音问道。
“你居然跟王上说你要看天匙?!你不怕王上怀疑你图谋不轨啊?!”
祝新年轻笑一声:“看个天匙就是图谋不轨了吗?天匙不是虎符也不是王印,不能对外施放任何命令更加不能调军,与天匙相比,王上赐予我的三千调兵权可危险多了。”
“话是这么说,但那东西不是天下一统的象征吗?怎么能随便给人看呢?”裴少桥为难道。
“我不是随便要看的啊,我这不是趁着此番立了战功,王上问我要什么赏赐我才顺势提的吗?要是没有点功绩在身上,我也不敢提这个要求啊。”
虽然祝新年都这样解释了,但裴少桥还是觉得有些惊悚,在他看来天匙是君王们非常看重的东西,是不会轻易示人的,就算祝新年有战功傍身,但提出要看天匙这种事也容易引起秦王的疑心。
不过祝新年倒是不担心这个,有些话不好说出口,但秦王自己心里也很清楚祝新年的能力,祝新年是能帮他一统天下的人,所以给祝新年看看天匙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天匙只是君权神授的代表物而已,实际上对秦王这种不修真的凡人来说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你倒是胆子大,但凡秦王多疑心你一点,你这刚得来的赏赐就全完了。”
裴少桥一向做事莽撞,但在这种事上他是不敢胡来的,君心难测,可能祝新年今天提出这个要求秦王并没有任何反应,等明天秦王回过神来,又要处理祝新年也说不定,所以即使祝新年表示没事,他心中也为祝新年忧心地很。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你是求王上让你看看天匙,那为何你们都看向赵王呢?那家伙后半场宴席提心吊胆的模样我看了都替他难受。”裴少桥好奇问道。
提到这件事,祝新年不由笑出了声,道。
“我就是故意看向他的,也是故意凑近王上说话让其他人听不见我说了什么的,这样赵王心中一定惴惴不安,加上他因为赵萍儿献舞的事情被太后当场责备,今日回去之后必定忧心不已,害怕我让王上处死他。”
裴少桥闻言也笑了起来,捧腹道:“所以你就是为了吓一吓他才这样做的?”
“当然不止是为了吓他了,今日他被太后斥责,王上又提拔我,不仅赐我屋宅,还同意为莒相迁坟,赵王心中难安,肯定会想办法自保,但通过讨好王上来自保这条路的难度太大了,他一定会另寻他法,而我就是要让他自寻死路。”
“自寻死路?此话何解?”裴少桥对祝新年的计划更加感兴趣了,拉着他一直问。
“今日之事后,赵王一定认为秦国境内没有活路,那他就会想办法寻找其他生路,而这生路就只能到秦国国境之外去找了。”
裴少桥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在给他制造心理压力,让他主动与赵国余孽联系,而王上刚刚经历过太子丹偷跑的事情,一定会对赵王多加防备,只要王上抓到了赵王通敌的证据,赵王必死无疑啊。”
此血不沾刃的杀人方式斗的是心计,而这场计谋中最关键的人物不是祝新年,也不是赵迁,而是秦王,谁能把握住秦王的心思,谁就能战胜对方。
“接下来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只用专注为莒相迁坟的事就行了,赵王自己会把自己送上绝路的。”
祝新年和裴少桥都很期待看到那一天,两人唇角带笑,脚步轻快地走出了王宫。
“二位大人出来了?听闻祝将军又得王上提拔,末将在这恭喜祝将军了!”
守门将士立刻差人去通知裴府的马车过来,同时对祝新年表示祝贺。
“你这家伙,消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灵通了?大殿上刚发生的事情你就知道了啊?”裴少桥道。
“瞧您说的,哪里是我消息灵通,只是方才出门的那些官员们全都在谈论这件事呢,末将也是无意中听见的。”
祝新年得秦王破例封兵甲部右将军的事不出意外今晚就能传遍咸阳城,接下来好多天人们茶余饭后都会提起这件事,马上针对祝新年或好或坏的事情都要来了,祝新年对此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也不意外能在守门将士嘴里听见祝贺的话。
几句闲聊间裴家的家仆已经赶着马车过来了,祝新年望着马车檐上晃晃悠悠的裴字灯笼看了一会,忽然道。
“王上不是说在长街上给我赏赐了一座宅院吗?那我今晚是不是可以去新家睡了?”
“你想得倒美,王上今天早上才看中的宅子,要想把地契过到你名下还得去官府走流程,最快也得十天半个月,再加上重新装潢、安排家仆之类的锁事,起码要一个月,你最近就老实在我家住着吧,咱俩在天工学院一间屋子里睡了好几年,你有什么可嫌弃我的?”
裴少桥一把将祝新年薅上了车,马车“骨碌碌”朝裴府驶去。
祝新年在车上长叹了一口气,颇为遗憾道:“我还以为今晚终于能逃避某些人的鼾声了。”
裴少桥一下蹿了起来,因为太过激动跳高了,脑袋结结实实磕在了马车顶上,只听“咚”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长街上回荡。
驾车的家仆敲了敲门板,问道:“少爷?出什么事了吗?”
裴少桥抱着脑袋龇牙咧嘴逞强道:“没、没事,你好好驾车!”
家仆疑惑地转过头继续驾车,却不知道车厢内已经发生了一场大战,只见裴少桥五官扭曲,张牙舞爪扑向祝新年,两人一边挥手乱打,一边听裴少桥气愤道。
“嘿,我还没嫌弃你每天拉我早起,你倒嫌弃我打呼了?行,那今晚给你单独安排个厢房,明天你也别叫我起床了,咱俩谁都别影响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