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个时候吗？当时看见的预感原来是这个时候吗？还是逃脱不了啊，库洛洛恍惚间想，终结了，他将在此终结。

“艾利亚斯！”少女的呼喊犹如一束陡然射入漆黑天地的光，贯穿了虚无的世界，带来了片刻的真实。

精神的消融放缓了一丝，库洛洛感到了一丝清醒，但他却看不见，也听不见，闻不到，触不到，所有的感知都在一瞬间失去，似乎只有思维还留存着，而在这种超现实的感官中，他听到了一段对话，像是在对他说，但又不是，或者那也不是对话，而是一种类似精神感应或是直接用精神链接进行的交流。

‘不要本末倒置，你要的是我才对！’精神链接的话是没有声线嗓音语气之分的，甚至根本不辨男女，而只是一种意志，但库洛洛感觉到，那是赛璐璐。

‘嗯~，我想要你的身体，你意志剧烈反抗的话，的确让人有点伤脑筋啊，好吧，本来觉得那个库洛洛倒是个极其合适我的灵魂，既然如此，先不吞噬了，但他的灵魂我要保留，直到确认你的精神彻底被我消化。’

这个回答的意志却居然被库洛洛听出了声音这种效果，但却是仿佛无数男女混合而成的声音，有清脆的声线，有低沉的发音，有迟暮的语调，有沉稳的音调，有活力的嗓音，无数意志拼凑在一起，无数精神凝结在一起，也是无数思想的融合，混乱荒芜中又带着死亡与毁灭之意，而他，也是其中之一，库洛洛甚至还在一瞬间感觉到了飞坦和侠客的思维，那一瞬间，他仿佛就是他们中的所有人，他是库洛洛，他是飞坦，他也是侠客，他是每个人，而他们共同代表的是——毁灭之神，艾利亚斯！

他是集体中的一个，他们的集体构成了艾利亚斯，艾利亚斯可以是他们中的任一人，但也是所有人，幸运的是，库洛洛发现，自己似乎还保留着自身这个独立意识，并没有被艾利亚斯所完全融合，仿佛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般毫无区分之法，是因为他答应了赛璐璐说了暂时不吞噬他吧，那么，飞坦呢？还有侠客，他刚才感觉到他们过，他试着搜寻，链接，然后找到了两个熟悉的感觉，库洛洛试着接触，一个飞速躲过，另一个被他一把抓住，瞬间，他和这个精神思维同化成了一个人，库洛洛一时有点恍惚，他是谁？

好在，这感觉很短暂，因为一个意志飞速地在收缩自己的存在，仿佛将所有的一切都屏蔽、收敛了起来，接着，那意志一挣，脱离了库洛洛的纠缠。

‘团长，不要直接融合过来好吗？那种你是我，我是你的感觉有点恶心啊~’这个意志表达出了一种苦兮兮的感觉。

‘侠客？’库洛洛的意志问。

‘是啊，没想到最后团长你也没逃过，被吞进来了啊。’名为侠客的意志垂头丧气答。

‘哼，怕什么，你又没完全失去自我！只要你比别人强，你就可以吞噬别人后还保留自己，总有一天能干掉艾利亚斯！’这个意志远比侠客强大而充满力量，含着更多的混乱毁灭之意，戾气满满。

‘飞坦？你做了什么？’库洛洛也感觉出了飞坦的意志有点不同寻常。

‘飞坦那家伙被吞了也不安分，察觉到艾利亚斯是个集合意志后，就一直融合消灭别人灵魂，我都说了也不怕吞多了都不记得自己是谁了，但他不听，不过，他的灵魂倒真的比刚进来时壮大不少了。’侠客解释着。

飞坦的意志充斥着凶暴和得意之感。

‘艾利亚斯没有同化吞噬你们吗？’库洛洛反问。

‘除非他特地表现出了想要吞噬某物的想法，所有的集合意志会一拥而上，共同吞噬消化，像刚才团长你就是，我们也思维不由主地被拉过去啃了你几口，否则，艾利亚斯一般就只会让灵魂在这里被慢慢融合同化，当然，也可能是像飞坦那样吞噬别人太多了最后却已经记不起自己究竟是谁了。’

侠客比库洛洛早来不少时间，自然也已经了解了这个灵魂大墓场的工作原理（？）。

‘没有脱离的方法吗？’库洛洛问，虽然知道估计问了也是白问。

‘没有，至少目前没找到，我们那个世界对精神和思维这种东西研究的实在太少。’侠客略带苦涩地答，他也试过很多办法，但他们现在这种即抽象又具象的存在方式实在让他有种狗咬乌龟无从下手的无力。

‘哼，所以我说把所有人都吞噬了就好了。’飞坦也很恶心这种方式，可除了这种方式，他别无选择，总比什么都不做好，那样会让飞坦发狂的。

‘那你能确定最后那还是你吗？’侠客反驳，无论什么方法，飞坦那方法绝对是最不可能成功的。

突地，一个闪电般的感觉蓦然划过所有人心头，无数走马灯般的记忆在三人心中切身实际地一一经历起来，库洛洛体会过一次这种相互融合的感觉，所以，极短的时间里，在他还没有又无法分辨自己是谁之前，他迅速地收拢了自己的感觉、自己的存在，将自己脱离了出来，这还是刚才和侠客融合时，侠客摆脱他时，他一瞬间跟着学会的。

飞坦和侠客的意志也驾轻就熟地将自己和那个意志区分了出来，不过那一瞬间看到的足以让三人知道来的是谁，侠客表达出了无奈苦笑的感觉。

‘啊！又来人了，还是个熟人啊。’

‘金。’库洛洛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金的意志似乎有些适应不良地不断在和其他意志交汇融合着，库洛洛没有上前帮忙，这种地方也帮不了忙，只有靠自己，库洛洛已经发觉了，意志强大的人能更长时间的保留自我，而只要能保留自我，在这种意志交汇中，他就有可能知道一些其他意志知道的事，包括如何保留自我的方式，就像刚才他从侠客那里学到的。

金毕竟不愧是强者，晕头转向了一会，就挣脱了出来，他的灵魂强度是库洛洛目前在这片灵魂坟场里看到的最明亮最坚定的一个，库洛洛等了一会，确定他应该已经平静了下来，试探着伸出了灵魂触手（？），别管叫什么了，反正，库洛洛对这种状态也实在是没经验，总之，他把金给勾过来了。

金和库洛洛他们会合了，虽然没有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但也总算是在之前的意志融合和之后库洛洛他们的解说中搞明白了状况，接下去，还是同一个问题，他们要怎么出去？

‘赛璐璐或许会有办法？’金的意志表达出了一种信任和纠结之间的状态。

‘她应该是有什么想法，但并不确定那就是真实可行的。’库洛洛在怀疑和笃信间徘徊。

没等四人来个坐困愁城，相顾无言，一股巨大的意志猛然抓住了他们的思维，是艾利亚斯！虽然他们没有被艾利亚斯吞噬，但却也无法违抗这股意志，库洛洛四人跟着所有的集合意志一起随波逐流着向着一个方向如汹涌的潮水般涌去。

‘艾利亚斯要吞噬赛璐璐的意志！’金猛然变色，在保持着自己存在性的同时，他们作为艾利亚斯的一部分，集合意志的一员，同样能够知道艾利亚斯所有的意图。

不过，阻止什么的自然是不可能的，甚至他们身不由己地跟着一起撞向了一个强大的意识，这次没有安静地融合，没有立刻就显现出所有的记忆，而是在思维意识上发出了仿佛轰地一声似的巨大撞击声。

两个意志相撞，甚至瞬间击碎了无数弱小的集合意志，这不是吞噬，而是彻底的毁灭，是一个意志对另一个意志从质上的击垮。

赛璐璐的精神果然强大，库洛洛的思维只停留在了这处，就被这巨大的撞击弄的也跟着失去了意识。

意识还会失去意识，这是个滑稽到极点的古怪说法，直到库洛洛再次恢复了思维，依旧对这个事实觉得好笑之极。

他撑着手臂站了起来，手臂？站？库洛洛微微一怔，低头，他居然看到了自己，他抬起手，熟悉的手，是他的手，他又拥有了身躯？库洛洛抱着怀疑检查了这具身躯，他穿着一身西装，系着领带，额上缠着白色绷带，库洛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摸到了一个圆润冰凉的物事，耳上有着熟悉却又有些久违了的垂坠感。

这是他的身体，但又不该是他的身体，至少不该是现在在异世的他的那个身体，至少那耳坠不该存在，那么说，是他心中对自己形象的具象化？可为什么会是这个打扮？事实上，库洛洛自认他穿皮衣梳大背头的时候更多，甚至穿休闲黑T恤或衬衫的日子也比西装多，那为什么会是西装？

而且，这句身体总让库洛洛觉得有些奇怪的不协调，不是他现在使用这身体上的不协调，而是这身躯和自己印象中的不协调，库洛洛想不明白，只有先放弃了对自己的研究，转而观察起周围的环境来。

而随着他注意力的转移，库洛洛才猛然发现，刚才周遭是多麽的寂静无声，现在却像是世界陡然转动了起来般，出现了无数的声音，无数的色彩，以及无数的人群。

库洛洛单手插兜，打量着周围的景象，巨大的摩天轮在不远处缓慢旋转着，旋转马车发出了清脆动听的歌唱声，一上一下地转动着，小孩子和少年少女们抱着木马或是坐在南瓜车里发出了开心的笑声，他眼前，一个穿着小丑服装的人举着无数的气球走过，不时有孩子抱着父母的双腿撒娇着要求买个气球玩，不远处的冰激凌店排起了长队，有开心的少年举着两只甜筒奔向了一个腼腆微笑的少女。

这是一个游乐场，平和安静充满欢笑喜悦的游乐场，但库洛洛却没法放松警惕，前一刻，他还在毁灭之神的意识之海里挣扎，跟着他一起撞向了赛璐璐的精神，后一刻，就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游乐场？不说这里有蹊跷都不可能。

库洛洛没有动，就在原地观察了起来，很快他就发现，这里的所有人说的其实都是一种他没听过的语言，招牌、看板和游乐设施上的说明也全是他没见过的文字，但他能听懂，不过，文字却似乎有很多看不懂，这种看不懂不是因为碰到他从未接触过的文字而不懂，更像是不认字的那种不懂，也就是说他极度熟悉这些文字，只是还不认识这些字是什么意思而已。

他试图思索这种文字和语言的其他细节，却无果，仿佛无知的孩童带着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理所当然以及懵懂。

“璐璐，要不要吃冰激凌，爸爸给你买，哈哈。”一个声音忽然穿进了他的耳膜，仿佛瞬间全世界所有声音都在此时远去，只有这个声音凸显，一瞬间就将沉浸于思考的库洛洛砸醒。

他的心情忽然变得极其兴奋、激动，洋溢着满腔的开心和雀跃，那个声音也让他瞬间升起了崇拜和喜欢之意，仿佛下一刻就能开心地喊出什么。

“嗯！爸爸~爸爸~，我要吃草莓味还有巧克力味的。”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嗓音嚷嚷着。

库洛洛险而又险地阻止了自己跟着也脱口而出了这句话，带着理智的毛骨悚然于自己诡异的心情变化，以及完全不受他控制的欢欣喜悦看向了那个声音来源。

普通的一家三口，年轻夫妻带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被爸爸抱在了怀里，妈妈嗔笑着。

“不行，不能吃两个，只能吃一个，冰的吃多了要拉肚子的，璐璐，你自己选择，要草莓还是巧克力的。”

库洛洛再次不受控制地升起了一丝不开心和不甘愿，甚至想嘟个嘴表示不满，察觉到嘴唇已经自动自发地在往外撅时，库洛洛及时伸手遮住了那不受控制的嘴。

“不要嘛，我要吃两个，两个了，草莓和巧克力都要了。”小女孩不依地嘟嘴，一脸委屈和不甘愿。

“不可以，说了不可以就是不可以，选吧，不要看你爸，他做不了主。”妈妈故意板着脸道。

库洛洛觉得委屈和一股伤心袭来，不过，这次他没再理会这反应，而是仔细地观察起小女孩来，那小女孩在下一刻也跟着露出了一股委屈和伤心之意。

果然，他现在的情绪和这小女孩是同步的，库洛洛很容易地得出了这个结论，他看着那个小女孩，虽然脸庞稚嫩，才只有五六岁的样子，但依稀可以看出赛璐璐的样子，这是小时候的赛璐璐。

所以，这里是赛璐璐的回忆吗？艾利亚斯最后还是侵蚀了赛璐璐的精神啊。

库洛洛不自觉地朝小赛璐璐走了过去，她已经被放了下来，因为她爸爸去买冰激凌了，现在正满心期待地等着她的冰激凌到来呢，库洛洛压抑着那不属于他的期盼之意蹲下了身，伸手试探性地去摸了摸小赛璐璐的头，本以为，他应该碰不到她，没想到却有实感，库洛洛不由一怔，手跟着再度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而小赛璐璐此时也抬头看向了他，大大的黑色眼睛带着满满的懵懂和茫然盯着他，眨巴了半响，她忽然抬手也摸了摸自己的头，小手自然碰到了库洛洛的手，库洛洛反手一把握住了小赛璐璐的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问道。

“你看的见我？”

小赛璐璐一语不发，瞪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使劲往回抽自己的手，见抽不动，她似乎慌了，漆黑的眼眸迅速积蓄了泪水，她转头朝着妈妈就哭了起来。

“妈妈，妈妈，有奇怪的叔叔在摸我头，他还在拉我的手，好可怕，好可怕啊。”

“你在胡说什么啊，哪有怪叔叔？好了，不哭了，不哭啊。”她妈妈似乎看不见他，满脸奇怪，但还是耐心的哄着小赛璐璐。

小赛璐璐见妈妈看不见库洛洛，手又被抓着不放，更觉得害怕了，一边使劲挣扎着想摆脱库洛洛的手，一边大声哭号起来。

库洛洛有些不堪其扰，见估计也无法从小赛璐璐口中问出什么，只能松开了她的小手，顿时，在他放开的那一霎那，整个世界猛然暗了下来，摩天轮，旋转木马，人群都在慢慢消失，库洛洛立刻站起了身，略带谨慎地看着这变化。

一个接一个的东西消失，最后消失的是赛璐璐的父母，然后，整个世界只留下了小赛璐璐一个人，她恐惧地不停转头看着四周，最后可怜巴巴地望着库洛洛，库洛洛居高临下地回视，对这种情况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小赛璐璐看着他，忽然又放声大哭起来。

然后，她自己的身影都在慢慢消失，怎么回事？库洛洛还在思索原因，一个贪婪的声音仿佛在他心中，又像是在整个世界响起，

‘吃掉了一个。’

库洛洛不由一凛，吃掉了，是指吃掉了赛璐璐的记忆？

他眼前已经什么都没剩下了，可这里所有的一切却都很清晰地呈现在了他的记忆里，仿佛他亲身经历，他得到了赛璐璐的一段回忆，他现在也是艾利亚斯的集合意志之一，照这么说，难道，将赛璐璐的记忆全部吃掉后，就是彻底吞噬她了？

库洛洛眼神可怕地望着游乐园场景完全消失后露出的空茫苍白的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