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巴是黄教喇嘛,因为没有娶妻留后,过世时便将土司之位传给了他,可是由于他昔年颠沛流离的惨痛经历,这位土司比藏人更加仇视汉人。就是现在,他的女儿虽和蜀王庶子彼此交往,拓拔羽仍是轻易不入成都一步。”
杨凌微微皱起了眉:“蜀地看着是治理的最平静的地区了。其实暗流涌动,不知有多少股势力在暗中角逐倾轧。真难为了蜀王,也不知他耗费了多少心思调解平衡,才能维持着这种表面的暂时地平静。可是一旦处理不当,一个问题地暴露就会引起一连串的问题反应,惹起轩然大波,蜀王简直就是坐在火山口上。”
“不过这种多民族混居地区对于一个野心家来说,也是最容易激化矛盾培养造反分子的乐园。试想如果有这么一个人。他掌握着整个天府之国,他的家族通过百余年来的积累,积攒了足够支撑一场战争的财富,还有能够提供充足粮草的土地。
在他地治下有许多部族,可以不需训练就立即招募数十万天生地英勇战士。而且他们对朝廷并不友好,只要善加利用,略施小计就能轻而易举地把他们和自已的对立转嫁到对大明朝廷地痛恨上,而自已却能利用杂居一百多年的地域认知。以及许以一定的好处,使他们成为自已的坚定支持者。与此同时,自已素有贤名,而中央政权的最高领导者在天下百姓眼中却是一个荒诞不经、不务正业的皇帝,那么成功地把握有多少?”
杨凌细细地盘算了一阵。得出一个悚然心惊的结论:“如果我想当皇帝,如果我拥有这么多条件,那么成功把握之大,足以让我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去造反了。那么……..蜀王想不想当皇帝?未来的蜀王有没有野心想当皇帝?”
他想起正德皇帝给他看过的东厂密柬。那是很潦草、很简单地一句话,是东厂驻苏州千户王晴写给当时正在江南办差的好友,东厂七档头韩友惠的:“韩兄,交办小弟的任务须得搁置了。弟于苏州陆慕镇发现一桩蹊跷事,有人重金暗购金砖运往巴蜀,事关重大、事态紧急,弟疑恐蜀王有反意,马上赶去追查。详情容后再禀。因事涉皇族,一旦消息不实,则是天大祸事,故请兄见信后立即毁之”。
所谓金砖当然不是真地黄金所铸,而是只有皇帝才可以使用的铺地巨砖,全国仅产于苏州陆慕镇御窑村,不过这砖工艺独到,造价昂贵。从准备到烧制。一批得一年多时间。
更重要的是它的政治意义。洪武朝有位大将军,只因爱妻违制戴了只有皇妃才有权佩戴的一枝凤钗。就被满门抄斩。御窑村形同军营,看管极严,没有工部的正式行文,私铸金砖一块即满门抄斩。
这样算来,光是买通看管官员、官兵和烧砖工匠,就是一笔巨资了,如果不是想称帝谋反,改王府为金銮殿,从而享受一下当皇帝的待遇,买它做什么?蜀地的地势,进可改、退可守,如果打不了天下,退守巴蜀,凭借天险和全川地支持,要称帝于一隅,至少也能过上十几年的皇帝瘾。
所以虽然只是有人私购金砖,不过王晴倒不是夸大其辞,这案子确实是天大的紧要之事,应该立即彻查。可是王晴这一去,却如石沉大海,连带着他四名亲卫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再也找不到踪影了。韩友惠这才觉的事态紧急,不敢私自隐瞒,于是把王晴的信柬内容又照原样抄了一份,飞马赶回京师。
范亭呈报内廷掌印太监王岳,王岳是个谨小慎微的人物,就拿着这么一封无凭无据的信柬,他怎敢去呈给屡次赞誉褒奖,并号召天下藩王向蜀王学习地弘治皇帝?所以只有密令东厂秘密侦缉,东厂派出大队人马,查了一年有余,什么线索也没有找到,这桩无头公案成了疑案、悬案,就此搁在王岳放置第一等机要信柬地秘匣内,直至被刘瑾抄出来并加以利用。
杨凌沉思不语,柳彪在一旁静静等待。过了半晌,杨凌才道:“蜀王若有反意,瞒谁也不会瞒着世子。朱让栩必知情形。蜀王生病无论真假,代行蜀王职权的世子也必然要替他分担更多地事务。
我们假设蜀王确有反意,比如说联络盟友、商谈军机,他不能抛头露面,普通的人又没有资格谈判,那么有资格代替他的人就只有一个,就是他未来的继承者。蜀王世子。那么我们盯紧了世子,应该能有所获。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叙州,据说都掌蛮和当地的汉人起了些小摩擦”,柳彪不以为然地道:“朝廷怀恩示远,以怀柔手段治理地方夷族,蜀王一系常常自夸以仁德教化蛮夷,更是变本加厉。每有冲突,都抱着息事宁人地态度。对蛮人多有偏袒,所以各部族土司每有冲突,倒还不致闹大了,常常是蜀王出面调解,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杨凌不知都掌蛮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李森带来的人虽在监视各地土司,也不过是到两族杂居地区,化妆成行脚商人。打探些消息,所以对都掌蛮和汉人之间的纠葛,以及现在事态的发展并不了解。
那些地方,都是深山老林、悬崖峭壁,住的都是蛮荒野人一般的部落。一个不知根底的外乡人如果乱闯进去。就算不死在他们手里,也得死在毒瘴毒雾的峡谷或者饿死在鬼打墙一般地原始丛林中。
想派遣细作斥候进入打探消息,无异于痴人说梦。那种地方要是派遣十万大军进去,一个月下来。非战斗减员就得超过一半,剩下的人连平时三成的战斗力都无法保持,再加上想找块容许千八百人可以集中起来厮杀冲锋的地方都没有,明军的集团作战优势根本无法发挥。
杨凌听罢果然当成了普通的民族纠纷,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杨凌说道:“你手下已经搜罗了一些川人进入内厂吧,把他们统统派到叙州去,象监视蜀王一样,要盯紧世子朱让栩的一举一动。要小心他借调解纠葛。安抚土人地名义,与都掌蛮串连勾结,暗行不轨。”
柳彪担心地道:“大人,现在这些人都被我派在钦差行辕附近,和茶肆酒楼里,他们是本地人,耳目灵通,如果把这些人调走。卑职就成了聋子、瞎子。大人若有什么闪失,卑职纵是九死也难赎其罪呀”。
杨凌笑笑道:“小心谨慎不代表无所作为。你的人尽管派去办事。明日拜会蜀王后,我就深居简出,轻易绝不离开行辕一步了。蜀王如果想调兵抓我,我手里这三千兵马根本保证不了我的安全,有等于无。
如果是派刺客,我手里只要有三百亲兵就足以护侍周全。你的人作用是利用蜀人的优势,察探出我需要地情报,如果无所作为,仅仅是为了个人安危,那我直接绕过四川去陕西不就完了么,又何必来成都呢?”
柳彪无奈,只得道:“是,那么……..就等明日大人拜会过蜀王之后,卑职便立即遣人赴叙州。
青羊宫地处成都西郊,三清殿内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象高达九米,堪为全国道观一流。青羊宫原名青羊肆,据说太上老君确曾驾临此地,为关令尹喜真人演法传道。
杨凌在布政使安文涛、按察使陆政、指挥使李森等人的陪同下步入青羊宫,后边随着成都府大大小小的官员们。
青羊宫山门前有土地神、青龙像、白虎像。还有七星桩,上刻道教秘传天书云篆,根据中天北斗七星布局,称为北斗七星桩。还有龙凤桩、大石狮一对、龙王井一口等。
蜀王在后观静养,香客游人最远便只能走到斗姥宫,便不得再行深入,如今钦差又来探望,今日干脆封了山门,不许香客进入了,直至杨凌到了,这才大开山门,让众官员进入。
所以杨凌步入青羊宫,偌大的道观清清静静,只有观主乾元道人率着一众弟子门人列队迎候。见面寒喧几句,乾元道人便陪着钦差一路向后边走,一边简要介绍道观来历和处处古迹,神色间颇为这所道观地悠久而自豪。
众人经三清殿、混元殿步入后殿。此处供奉的是慈航真人,也就是佛教中的观音大士。据说她原本是道教十二金仙之一,至于是不是因为福利待遇不好,才跳槽去的灵山佛祖门下,乾元道人语蔫不详,杨凌也只含糊听着,并不追问。
过了斗姥殿,下入后苑三台旁,乾元道人便稽首施礼道:“蜀王殿下在此清修。为免打扰,已将此地划为禁地,贫道及门下不便进入,钦差大人请”。
杨凌驻足笑道:“多谢真人一路引领讲解”,此时朱让槿一身玄色长袍,领着两个小黄门迎了上来,与杨凌一照面,并未露出早已相识的神色。坦然自苦地道:“让槿恭迎钦威武侯爷,父王正在静室,侯爷请”。
彼此心照不宣,杨凌也没有点破他地身份,含笑道:“本侯来迟。劳二王子相侯了”。
朱让槿称他侯爷,杨凌揣度出他的用意,心中暗赞一声,也立即改口。不称官位而自称爵位,两人均心中了然,不禁相视一笑,大有惺惺相惜之感。
杨凌虽是钦差,也照样是大明之臣,蜀王地位尊崇,没有反过来拜他的道理。但是昨日杨凌在席上说过皇上嘱他探望蜀王,那就等于是皇上下地一道口谕了。
他若以钦差身份前来。就等于替皇上来探望,蜀王得先向他行礼拜谢,感沐皇恩,现在二人一答一对间悄然转换了身份,压根不提钦差奉命的事,侯爷拜王爷,就可以少了许多讲究规矩了。
蜀王是个甚重规矩的人,虽然病体虚弱。仍要强自支撑下榻相拜。杨凌连忙拦住,压根不提钦差奉旨的事。只说本侯听说王爷有恙,前来探视,蜀王便也不再勉强,重又躺回了榻上,看他脸色微霁,显然对杨凌如此通情达理比较满意。
今天朱宾翰的病情地确比昨日更重些,肢体乏力,心虚气促,倒不是见杨凌来了有意做作。他见这位天子近臣为人谦逊,心情、兴致倒好了许多,便倚靠在榻上笑道:“威武侯此番出京,巡视东南,战功赫赫呀。本王听说,你一路西来,正在大力推广些南洋物种,据说此物耐旱、高产,是么?”
“是,经在陕西、湖南、京师等地试种,如今得到的情况,这几种作物均获丰收,看来比起传统物种确有所长,虽说这些粮食比起麦粟口味稍逊,好在不抢良田沃土,可以在贫瘠沙地中种植,以为粮食储备”。
杨凌一边说,一边察言观色,朱宾翰的一双眸子,疲惫中带着些久居上位者地雍容和从容,神色淡淡,不喜不愠,看向他时,俨然有种皇族特有地优越和平静,眼神平和之极,神情、举止绝对没有一丝反常。
杨凌的心猛地抽了一下:“我来四川可能是针对蜀王而来,这是何等紧要大事。朱让槿既知道了这消息,蜀王就没有理由不知道。他又怎会如此淡定自若?
一个人心性修为再好,如果清清白白,听说了这个消息,又见到了我这个钦差,他总会不经意间露出些愤懑委曲,想法子剖明心迹才是。如果正中他地心病,任他如何竭力隐瞒,又如何做得到如此气度雍容、滴水不漏,神情态度丝毫无疑?难道他的心机深沉,一至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