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身上裹了件丁点都不招眼的青布长衫,手里头捧着个乌木朱漆的茶盘子,相有豹单手托着那茶盘子上搁着的一壶好茶、四样点心,就跟半月楼中的小伙计一般半欠着身子、打扎堆儿瞧热闹的人群后朝着半月楼后雅间方向走去。
估摸着也是半月楼后百鸟朝凤拜凤凰的场面着实稀罕热闹,平日里搁在雅间左近殷勤伺候着的半月楼中小伙计也都偷溜了去瞧热闹,相有豹这一路行来,倒是真没遇见半月楼中的人物。
尽力拿捏着胡千里教授过的谛听法门,相有豹侧耳细听着几处雅间方向隐约传来的动静,手托着茶盘径直奔向了一处能瞧见半月楼后那场热闹、可窗户却还半掩在几丛修竹后的雅间,隔着老远便刻意踩出了沉重的脚步声,口中也是蜜着嗓门吆喝道:“雅间里头几位,敝号掌柜的奉送上等龙井芽一壶、精致点心四样,几位贵客您赏收了您呐”
顺口顺腔的伙计贯口吆喝声中,相有豹有模有样地踩着略有些沉重的碎步走到了雅间门前,侧身单臂推开了虚掩着的雅间门,这才扭身缩手、双手托盘抬腿朝门槛里边迈了过去。
几乎是迎着相有豹先伸进了雅间里的托盘,一名矮壮得像是尊石鼓的壮汉毫不客气地挡在了相有豹身前,一双狭长的眼睛死死盯着相有豹打量了几眼,这才瓮声瓮气地朝着相有豹叫道:“东西搁下,走人!”
微微一哈腰。相有豹立马脆着嗓门接应上了那壮汉的话茬:“是了您呐!您费心受累”
稳稳当当将托盘搁在了那壮汉伸出来的一只巴掌上,相有豹借着转身转身的功夫略一摆头。雅间里面情形顿时全入眼中。
半月楼后雅间原本就各有格局,每间都不带丁点的重样。就像是相有豹眼前的这处雅间,里外也不过就是两间屋子的格局,屋子中间用一扇垂着细小珠帘的月亮门隔离开来,是个外小内大的葫芦模样。
外间待着四个壮汉,其中两个坐在月亮门旁的两张椅子上,如同守门恶狗一般把住了那月亮门。而另一个壮汉却是坐在屋角一张马扎上,一双手也都揣在怀里。瞧着就是随时把着怀里硬火家什、应对个缓急场面的架势。
而迎门这条壮汉瞧着身量不高,可伸出来接托盘的巴掌上却全都是色泽暗黄的老茧,显见得就是常年舞刀弄枪的军伍行老手。腰子两边鼓鼓囊囊,怕也的是揣着顶了火的短枪硬火?
虽说是隔着月亮门上低垂的珠帘,乍然一眼看过去并不能瞧得真切,可相有豹倒也大概齐看明白了里屋中坐着的是两个身穿长衫的男人,正隔着张桌子头顶头的低声商议着什么?
顺着雅间小径走出去十好几步。相有豹始终拿捏着一副想要停下来瞧热闹、可又怕掌柜的责骂的为难模样,一双眼睛全都只盯着正在调教着鸟儿耍弄各路手艺的谢门神,连眼角都不朝着方才那处雅间扫过一些。只等到雅间中待着的人物再也瞧不见自个身形时,相有豹方才擦着瞧热闹的人群溜出了半月楼,顺着半月楼外的砖墙朝半月楼后院绕了过去。
估摸着是半月楼后头那场热闹太过招人,平日里半月楼旁也算得上热闹的胡同里边。此刻却是安静得人影皆无。差不离顺着那没人的胡同走了有一碗茶的功夫,一个火正门中小徒弟猛不盯地从胡同旁一处门洞中钻了出来,迎着相有豹便是低声叫道:“相师哥,我都打听明白了”
一把将那小徒弟拽到了胡同旁一棵大叔后边,相有豹先是左右瞧了瞧胡同两头的动静。这才低头朝着叫自己拽在了身边的小徒弟呲牙一乐:“就这么冒冒失失撞出来,也不怕你相师哥屁股后头还跟着尾巴?”
抬手朝着门洞里一副香烟盒子一指。那叫相有豹拽到了身边的小徒弟也是朝着相有豹呵呵笑着应道:“相师哥,您身后要真有尾巴缀着,那您可不早该知道么?再者说了,我这朝着您身上一扑,哪怕是您身后真有尾巴,我只消嚷嚷着说您还欠我两盒烟钱,这可不就逮着跟您过话、递家什的空挡了?”
伸手在那打扮成小贩模样的小徒弟鼻尖一刮,相有豹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和声说道:“我说你们这帮子孩子都是跟谁学来的这些个江湖路数?九猴儿爷教出来的吧?”
笑着点了点头,那打扮成了小贩模样的小徒弟却是端正了脸色,这才朝着相有豹低声说道:“相师哥,我花销了几盒烟才打听出来的,打从昨儿晚上后半夜,就有五六个人进了半月楼中雅间,吃喝用度也都是叫伙计送到门外,压根都不叫人进门。等得今儿早上,又有菊社的伙计来半月楼中把后边剩下的雅间给包圆了,只说是今儿要伺候个什么贵客,要后晌才能来?”
眨巴着眼睛,相有豹略作思忖,方才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嘀咕起来:“这菊社里面的人物倒还真懂个瞒天过海的路数,先把要紧人物塞进去,再拿着不相干的事由打岔,里外里搁在一个地方,倒还真是应了那灯下黑的道理”
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那小贩打扮的小徒弟猛不盯地又朝相有豹说道:“相师哥,我还听着半月楼中伙计说先进去那拨人人,瞅着可全都是一口京片子,说话时候听着的一些个话尾巴里边,也都说的是四九城中这些天的热闹事儿,瞧着倒像是在四九城里待久了的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