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见了黑,四九城城墙里外就是个两重天的模样。
搁在城墙里边,热闹去处自不必多说,哪怕是僻静角落,那也总少不得有些夜归之人行色匆匆。更兼得点上了油灯的住户人家里传来些儿啼妇语,怎么着也能把那些个偏街陋巷衬出来几分活气。
可搁在城墙外边,只要是四九城城门一关,一条官道上都见不着个人影。除了城墙左近一些庄户人家扎堆儿聚居的地方偶尔传来些鸡鸣犬吠,剩下的也就只有些野地里的鸟语虫鸣。再赶上年景不济、世道不靖,狐鸣狸哭打从荒山野岭中远远传来,楞就是能叫人觉得身侧周遭都隐隐有些阴森鬼气!
隐身在城墙左近的一处小树林中,铁枪绺子里掌把子的那敦实汉子铁青着一张脸,背靠着一棵枯死的老槐树坐在地上一言不发。为了避人耳目生在地窝子里的一簇篝火半明不暗地着着,勉勉强强散出来的那丁点热乎气,却是丝毫也叫人觉不出身上能有些须暖意。
搁在这敦实汉子的身侧周遭,十好几号铁枪绺子丁口身上差不离全都带上了些红伤。有好几个铁枪绺子丁口的眼睛上都蒙着打从衣襟上撕扯下来的布条,布条上也都隐隐约约朝外渗着黑红血水,显见得一双眼睛再难见光!
而其他那些个身上带伤的铁枪绺子丁口也都好不到哪儿去,虽说身上的伤处全都是指甲盖大小的破口,伤口入肉也都不过半分。搁在寻常时候,伸手在地上抓一把碱土抹上去都算是娇贵处置的法子了。可今儿这些细小的伤口却是格外的古怪。才不过隔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开始发痒,只痒得人抓心脑肺、没着没落。再过去半个时辰,却又开始发麻,胳膊腿儿都不像是长在自己身上,走平地都能跟头把式的跌倒个没完!
等得天色全黑,这些细小的伤口里头陆陆续续的朝外渗开了黄水。有略懂些红伤处置的丁伙瞧过,也都只估摸着这伤口上是沾染了些有毒的玩意,可随身带着的几样药沫儿洒上去。却全然都没丁点的用处,反倒是蛰得伤口刀刻般剧痛!
圈在林子里的马也都叫人下了黑手,一匹匹全都叫人拿刀挑了蹄筋,全都倒卧在地上挣扎辗转。看马的几个丁伙也都叫人拾掇了个干净,就连远远藏在草窠子里的俩暗桩也都趴在地上,都像是压根都没听见动静便叫人抹了脖子的模样,一腔子血都流干了。
平心而论。打从铁枪绺子戳杆子、立字号那天起,倒也真不敢说丁点亏都没吃过。有几回撞见了保镖行里功夫了得的硬手,叫那些个打出了真火的镖行达官爷追杀得落荒而逃,倒也当真狼狈难当!
可像是今儿这样,连对家的面儿都没见着,四九城里露了脸的二十几号人和城外边早早预备接应的十几号人就叫人弄得灰头土脸。捎带着给废去了七成丁口的战力
就这份窝囊劲儿,怕也是口外绺子里的头一份了吧?
像是叫那敦实汉子铁青着脸的模样吓得不敢开腔,除了几个伤了眼睛的铁枪绺子丁伙偶尔发出一两声低微的呻吟,其他那些身上带伤的铁枪绺子丁伙全都咬牙忍住了伤口传来的痛楚感觉,不敢发出丝毫的动静。
而在那堆篝火左近。几个没带伤的铁枪绺子丁伙在彼此间拿眼色对过了好几次之后,终于推举出那年纪大些的铁枪绺子丁伙凑到了那敦实汉子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一包挤压得变了形的硬面饼子递了过去,带着几分讨好的口气朝那敦实汉子说道:“掌把子的,您这可也好几个时辰水米没打牙了,好歹吃点儿”
话还没说完,那背靠着老槐树坐着的敦实汉子已然闪电般地转过了头,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凶狠地看向了那上了些年纪的铁枪绺子丁伙,像是要出言斥责一般。但在转眼的功夫之后,那敦实汉子却又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接过了那包挤压得变了形的硬面饼子:“老徐头,你们几个招呼着兄弟们也都吃点儿!林子外面瞭哨的俩人,也都给他们送去!”
乍然间听见那敦实汉子开口称名道姓,老徐头顿时大惊失色地低叫起来:“掌把子的,您这”
苦笑半声,那敦实汉子微微摇头叹道:“绺子里的兄弟信得着我,这才推着我做了这票买卖的掌把子!可眼下我肖九儿当真是对不住兄弟们!等接应的兄弟们到齐了,我瞅着咱们还得另选个掌把子出来”
朝着肖九儿连连摆手,老徐头扭头看了看篝火旁闷头坐着的几个铁枪绺子丁伙,再看看远处或坐或躺的其他人等,这才转头朝着肖九儿低声说道:“掌把子的,您这话可千万说不得!铁枪绺子打从戳杆子、立字号那天订下的规矩里头,可从来都没临阵换将这一条!再者说了,这出外做买卖,从来也都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路数,兄弟们自己心里也全都明白。眼面前虽说是没能得着个旗开得胜的场面,可这哪儿就能全怪掌把子您?”
虽说老徐头是压低了嗓门说话,可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哪怕是耳语声也都能传出去老远。几个在篝火旁坐着的铁枪绺子丁伙犹豫片刻,也都挪动到了肖九儿的身边,七嘴八舌地朝着肖九儿低声说道:“掌把子的,凡事都讲究办个全须全尾,您这时候可不兴撂挑子的!”
“掌把子的,您这时候要撒手不管,那兄弟才真是坐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