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rles急急忙忙推着轮椅进来的时候,发现他的宝贝儿子一点事儿也没有了。
「弗朗西斯?」
看着这孩子一个人在恒温的房间中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滚来滚去,见到自己又飞快地坐正,Charles才松了口气,脸上就不自觉浮现出一些笑意。
他推着自己靠近床铺,来到床前,先伸手触碰Harry的额头,感受了一下男孩的体温,又摸了摸他的衣服厚薄,确认一切无误后,Charles才一边握住儿子的手,一边温声开口询问:「你可以不用这么坐起来,再睡一些觉对你有好处——怎么回事?」
「啊,哦,」虽然烦的要命,但面对Charles,Harry总还能挤出一些愉快的情绪的,他双手回握Charles的手,贪恋爸爸手心里的温度,「我在想一些——事情。有一些——选择。我不知道
该怎么做。还有一些事情……」他咬了咬下嘴唇,斟酌着语气,「我现在觉得很迷惑。所以,当我表兄想要和我进行一些谈话时,我……不知道为什么,出现了一些应激反应。当然了,这也许是后遗症什么的,多睡几天会好些。」
「你的表兄呢?」Charles左右看看,对r不在这里感到奇怪。
Harry抿了抿嘴:「我认为——我现在需要一个人休息。」
简而言之,借着这个不太美妙的反应,他把r赶出去了……
Charles马上就意会了。他倒也不生气,神色如常地捏了捏Harry的手掌心,还笑了笑:「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不过你把你的表兄吓坏了,我第一次见到他在房子里公开咆哮。」
Harry无奈地摊了摊手。
「如果你真的什么非常苦恼的事情,」Charles试探性地说,「我不保证我是个睿智的智者,但我一直是合格的听众。你可以信任我。」
如果Erik站在这里,一定会又一次感受到区别待遇,因为在早晨的联合会议上,Charles可没有这样的表情,也没有这样的语气。如果Charles要用这种态度对他,他可能会在觉得怀念的同时,认为Charles被砸了脑袋。要不然,就是Charles有别的打算。
但是对Harry来说,这是很平常的事情——所以他一点压力也没有,只是为了Charles的关怀而开心。
「我当然信任您,」Harry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并挪了挪屁股,半坐在床上,坐得离Charles更近,免得Charles在轮椅上不方便活动,「如果我不能信任您,我大概没有更信任的人了。」
「哦,是吗?」Charles笑了笑,伸手理了理Harry的额发,「我很荣幸,亲爱的,但是我恐怕你的表兄大概对此很有意见。」
Harry倒吸一口气,对这个回答张了张嘴,没能反驳什么。
「哦,我很抱歉说这些,」Charles摸了摸他的脑袋,「但是当我在楼下看到你的表兄一个人坐在那里生闷气,你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时,我就觉得我不能不多说点什么。」
这个「又」说得Harry十分心虚。他习惯性地望了望天花板,眼珠子乱转了一圈,然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们,」Harry相当苦恼地思考着该如何说,同时,Charles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些迷茫,「没什么大事,真的,Charles。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想明白一些东西。一些问题。可能,在想明白这些后,我就不会那么排斥谈话了。」
说完,他又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表情黯淡了下来。
Charles从抚摸儿子的脑袋变为了抚摸儿子的后背。即使是夏天,被爸爸如此安抚,Harry也打从心里感到温暖。
「我没事。」他主动向Charles说,「你不用担心这个,Charles。」
「不是每一句「我没事」都是真的没事,」Charles语气温和,但话意坚定,他直直地望着Harry的眼睛,语速缓慢,但诚恳,「你还很年轻,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有倾诉的欲望,以及可以倾诉的人。这个人不一定是我,但是我总希望越多越好。」
Harry还来不及反驳,Charles就又说:「我知道把一切都压在心里是什么感觉,亲爱的。那对我来说很痛苦,所以,我不希望你也如此。」
他一遍又一遍地、缓慢地抚摸着男孩的脊背。
「即使这里还不是你的家,我也希望你能过得健康、快乐,」Charles说,「当然,就算你有不得不做的
事情,有不能说给我听的话,我也希望你至少能记得一件事情。」
「……什么?」Harry本能地睁大眼睛,反问道。
「记得你在这里不是孤身一人,」Charles看着儿子的脸,神色越发柔软,眼睛一眨也不眨,「即使你暂时不属于「这个时间」,你依旧有一个父亲可以依靠。这也许是我的自作多情,但我希望你这样记得。」
Harry忍不住鼻子一酸,嘴微微撅起,又飞快地抿了下去。
「对不起。」他说。虽然他在说的时候,都不知道他在为哪件事道歉。
「没什么需要对不起,」Charles摇了摇头,重新握住男孩的手,目光沉静,「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实际上,在守着儿子的那几天里,Charles简直说是心力交瘁,恐惧从未这么蚕食他的理性——能力引起的病症随时有可能夺走他唯一的孩子。他那可以说是在幸福里长大,而且未来也该幸福的孩子。这个孩子是他以后的人生里获得的最值得珍视的宝物,是他未来可以看到的一份光明。Charles不能、不可以、决不能失去他。
Charles从来不信仰上帝,但望着Harry沉睡的脸,就算他有好几个博士证书,他也忍不住在儿子的床边祈祷着,希望孩子马上康复。
命运——上帝——不管别的什么人——他们已经让各种各样的事物带走了很多他珍视的人。Charles想,如果他们还想再带走这个孩子,就必须得他的身体上跨过去。
他攥紧了Harry的手。后者敏感地感觉到爸爸情绪上的变化,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离得又近了一些。
Charles也注意到Harry有点紧张的神色,连忙放松了一点神态和手上的力度,温和地道:
「其实,在我刚才进门前,我还在想,也许我不该——如此逼问你的心事。也许你需要私人时间,而不是一个人的强硬追问。」
说着他又笑了笑,声音放低:「不过,你要原谅我,在这方面,我还是一个新手,我实在无法看着你一个人苦恼,那会折磨我到深夜。」
因为我是如此地爱你。
Harry不必听爸爸的心声,就能从这番话里体会出这句话。
他忍不住将头搁在到Charles的肩头,依靠着他,将表情埋起来。Charles则极其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后颈。这份安抚如此熟悉,令Harry想起自己还小的时候,Charles把自己抱到膝盖上,给他念书,教他玩一些比较精巧的玩具。而在一些午后,他又在Charles的膝盖上睡着暖烘烘的午觉,毯子和Charles的温度包围着他,令他没有任何不安,只觉得安心。
即使是那个母亲孕育他的地方,也不会带给他比这更好的体验了。
「你永远都是最好的父亲。」Harry在Charles的肩膀上发出梦话一样的呢喃,他紧闭着双眼,将酸涩的鼻腔音和一些眼泪模糊在其中,「如果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可能会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我……我很怕,Charles。如果我搞砸一切怎么办?」
他没有说自己在怕什么,Charles心里一紧,没有发问,只是越发温柔地摸索起孩子的后颈与脊背。
「嘘,嘘,」Charles语气轻柔,却语意坚定地说,「不用害怕——我永远也不会让你变成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也不会坐视你搞砸自己。那是不会发生的事情。能相信我吗?」
「……是的。我相信,Charles。」
Harry抱紧了爸爸的双腿,越发紧密地将脸贴在他的膝盖上。也许r见了这姿势会大喊这
很不得体,但管他呢,这里没有r。
Harry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与喉咙。
「我知道有些话我该对ra……我表兄直接说,我们之间不需要什么秘密,我信任他好像信任我自己。」
过了一会儿,Harry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但是由于事件的敏感性,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Charles一下一下地拍抚着他的后背,暂时没有发表评论。
「他有一些事情没有告诉我。他不是……那种意义上的有意向我隐瞒。他想一个人背负负担。」
Harry努力让自己的叙述显得平静、有条理、简洁——或者这么说,不带太多个人情绪。
「当我一开始注意到他有些话不能对我说的时候,我觉得我得尊重他的秘密,尊重他的意愿,因为我一向都是这么被教导、对待的,」Harry说,「但是……当我知道一些可能的线索后,我又很生气。而现在,我也刚刚得知了一些事情,我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告诉他。」
「你是生气他隐瞒了你,」Charles用很轻松的口气说,「还是气那件他不告诉你的事情?这些事情很可怕?它们的存在会伤害到你?」
虽然这么问,但是Charles心里清楚,那个男孩不可能在真正的意义上伤害他儿子哪怕一个手指。一个过于年轻的朋友,或者说,一个怀抱着过于热烈的感情的年轻人,在这种年纪是绝对做不出这种事情的。
Harry沉默了一会儿。
「不,」Harry说,「就像我刚刚说的,Charles,我坚信表兄……我相信他绝不会故意瞒着我任何对我有害的事情。那件事情也不是可怕,它只是……我不知道部细节,但是它可能令人难过。那件事,那些事……」他辗转地寻找着用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在窥见一星半点时内心受到的冲击,或者直观的感受,「他瞒着我的理由我不是不明白,他爱护我,想要保护我,但是我……我大概还是希望他能跟我说。我是说,我可以帮他,或者,再不济,我可以倾听。」
Charles沉默了一阵,确认Harry暂时没有接着说下去了,才说:「你是觉得……他不够信任你吗?你因此很难过吗?」
Harry闭着眼睛,在他肩膀上微微晃动脑袋。
「不是这种说法。」他说,「相反,我百分之一百确认,他信任我这个人。甚至于,比起他自己的父亲,他可能更信任我,有时候,我觉得他多信任一下别人也是可以的,但是他反而不肯。」
说到这里,Harry也不是不觉得欣慰的。尽管他们刚认识的时候,r是一个脾气不算好的人,甚至有点阶级与血统歧视,但他作为Harry的朋友绝对是优秀的,Harry可以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给他。而从始至终,尽管他们身边有不少同学、朋友,r也从未将这份感情从他身上转移到别人那里哪怕一丁点。只要Harry认真要求,r就会考虑去做。
Harry知道,这样的朋友可遇不可求,一辈子也不见得遇见一个。
但正因如此,Harry现在才会不知道该怎么和r开口——r对他来说太重要了。和他的两个父亲,他的兄弟姐妹一样重要。
「他确实是个很好的朋友与血亲,对你。」Charles眼皮颤动一下,想起Harry昏睡时喝进去的几瓶颜色诡异的魔药,他嘴角抽动了一会儿,「尽管我不知道他给你喝的到底是什么,但我知道,他的担心不比我少一丁点。」
一个人是否真的在乎另一个人,是很好看出来的。Charles在守着儿子的那几天里,已经看腻了他表兄那张焦虑到麻木的脸,而就算是鬼也看得出来,情况
再不好转,不仅仅是Charles,做为他儿子表兄的这个男孩心理状态也会直线下跌。
他儿子在这个「表兄」心里,并不仅仅意味着表兄弟、朋友。
而Charles也深深地记得,Harry的体温退下来时,他表兄那扑通一声,整个人脚一软瘫倒在地上,大口喘气、汗如雨下的狼狈模样。
「对,就好像,嗯,他本来可以不在这里的。」Harry说,说起这个,他又是自豪,又觉得内心煎熬,「因为我已经来了,所以他一定要来。而现在我发现,有些事情可能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知道这些可能对他没好处……所以我不知道是否要告诉他,也不知道该不该问他。」
「就算他安地待在家里,他也不会放心的。」Charles平静地说着,「我能理解他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如果可以,想必未来的我自己也想要飞奔到你的身边。心灵上的折磨未必会比现在更好,每个人都得自己做选择。」
Harry从Charles的肩头上抬起脸,不说话,但是在一个仿佛羞涩的笑容后,他抿了抿嘴唇,视线朝下。这个表情Charles很熟悉,因为他有时候也爱做这样的表情——当然,是在他表情还比较丰富的时候。
尽管如此,我也想让我重要的人待在安的区域。
Harry没有说这句话,但是Charles一看他的表情,就看出来了。
Charles笑出声来,并一下下拍着儿子的肩膀。
「说到底,你们都想通过一个人承担的方式,让自己的心灵变得较为安稳——你们都觉得对方的安更重要。」他说,「这其实证明了你们的感情确实非常稳固,在我看来,你们完不需要为了这件事情互相责怪。」
「我没有责怪。」Harry说,「我只是觉得,觉得……」
「我明白。」Charles拍拍他的手说,「我明白。如果可以,只有一个人遭遇糟糕的事情就够了。但是就如你现在所感受到的那样,你的表兄也不喜欢你把他排除在外。」
「我觉得我可能……非常虚伪,」Harry重新把头埋了回去,「我和他约定过,我们不做「为他好」的事情。我们要尊重对方自己的选择。而我现在发现,我完无法真的做到百分之百遵守。或者说,我们都做不到。」
「如果我没理解错,亲爱的。」Charles说,「他已经先犯规了。」
「对,」Harry说,「但是是薛定谔的犯规。他不告诉我,肯定是「为我好」,但那件事情本身……我可能没有询问的资格。他有资格不告诉我部。」
「但是你希望他告诉你。」Charles柔声说,「你不希望他把你排除在外。」
Harry抬起头,怔怔的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确实不想被他瞒着这件事。」他说,「但我更多的感觉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该……封存这部分的记忆,继续做个真正的不知情者吗?我该假装自己还不知道,悄悄地去查探部的事件细节吗?可是如果这么做,我也犯规了——我们变成了互相欺骗。还有,那件事情,对我来说,到底是知道比较好,还是不知道比较好?我到底怎么做,才能不搞砸?」
一般人早就要被他这番话绕晕了,还好,Charles并不是一般人。
「有时候一件事情有很多种解法。」Charles说,「没必要分那一边才是正确的。有时候,我们只会注视最重要的结果落在哪一边。」
Harry:「但是,我们不需要反复思考、琢磨,然后做正确的事情吗?就像你一直以来的那样?」
Charles不禁有些好奇未
来的自己到底显得多么睿智,才让儿子做出这样的发言。
「我也不能永远都做正确的事情。」他的手指把玩着儿子微微卷曲的黑发,心里想着一件件往事,「谁都不能。」
如果他永远都做正确的事情,Raven又怎么会离他而去。Charles很早就知道,就算是被称作神明一样的变种人们,也不能声称自己永远正确。绝对的正确是相对的,是暂时的,是片面的,每个人都不能用自己的正确去衡量他人。
不过,Charles确实因为失去Raven,从此下定决心,他会为了能够留住身边的一切,而努力做正确的选择。
Harry发出一声较为挫败的叹息。
「我就怕我做错了选项。」他说,「然后我的表兄就会勃然大怒——我害怕他——因此讨厌我。」
「噢,」Charles一想那个孩子的态度,就觉得后半句话令人发笑,然后真的笑了起来,「哦,噢,不不不,亲爱的,这绝不会发生的。」
他摇着头,带着一点哭笑不得的情绪,凭着和r的几次交谈,指点道:「亲爱的,我认为,我们在信任一个人的同时,也得信任他对你付出的感情。」
他伸手捧住儿子的脸,与男孩对视,有些悲伤也有些好笑地说:「如果你的表兄听到你这么说,你的麻烦就大了。为什么你在这上面没有自信?」
Harry被迫不及防地问了这个问题,一时间睁大眼睛:「啊,我不是没有自信,我是——」
「你就是没有自信,」Charles说,「你为什么看不出来,无论如何,不管你做了什么,他都一直会是你的朋友吗?在他的心里,你是特别的那个人。这种感情所带来的的包容,是不能用对错、应该与否去衡量的。打个比方,难道你认为,如果你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就会马上离你而去吗?」
当然不!
Harry马上把头摇成了定点的鬼飞球。
「那为什么你觉得你的表兄就会呢?因为我是你的家人,他却不是吗?」
Harry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只是沉默地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这句话看上去很正确,很能概括境况,但是Harry心底知道,不是这样的。他绝对能信任r,就像信任爸爸一样,眼睛也不眨一下。但是这其中就是……有差别。
但是这个差别到底在哪里?
「我不知道。」Harry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