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似是故人来(1 / 2)

病案本 肉包不吃肉 2191 字 2023-06-03

谢清呈按着卫家的安排,&bsp&bsp在纽约那家疗养院住了下来。

卫冬恒像是怕他想不开忽然跑了似的,与其说是小时监护,不如说是派人时时刻刻盯着他,&bsp&bsp确保他会好好地活着。

其实卫冬恒大可不必那么紧张,&bsp&bsp谢清呈既然答应了谢雪会配合治病,&bsp&bsp他就不会食言。尽管这具躯体对他自己而言已经没有什么用了,但只要漫长黑夜里还需要一盏蜡烛,&bsp&bsp他就能继续将自己的残躯烧下去,直至成灰。

治疗日复一日地继续,药成把地往下吞。

然而疗效并不算太理想,&bsp&bsp谢清呈的精神已经垮了。一个人的身体就像容器,当容器已经碎裂,&bsp&bsp无法修补,那么再多的汤药灌进去,&bsp&bsp都是无济于事的。

唯一能让谢清呈身上重现些活人气的,就是替秦慈岩整理资料这件事。

这似乎是他最后的精神支柱了。

人在国外之后,国内的事便犹如前尘隔海,山遥水远相差的不止是路程,还有时间。谢清呈的日子变得极度的无聊,&bsp&bsp乏味,甚至是消沉,&bsp&bsp他每天早上六点起来,仔细地整理和修复秦慈岩的笔记,然后去进行治疗,治疗结束后挂着点滴回来,&bsp&bsp继续面对一桌子的数据……

治疗师让他不要过度用眼,&bsp&bsp他就给自己定了很多计时器,&bsp&bsp每隔半小时休息一次眼睛,休息的时候他就会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大片大片的绿茵草地,人工湖泊。他的窗外有一棵不知名的树,开的是淡粉色的细碎花朵,风一吹花就落了,飘在他的书桌上,书桌上除了书和笔之外,就只有那个破碎过的小火龙。

“没想到你喜欢这样可爱的东西。”有个护士尝试着和他聊天,“我可以拿起来看看吗?”

谢清呈合上书,安静地看着她“抱歉,这个请不要碰。”

他是那么的无趣又寡言,盲了的眼和没有盲的眼都沉落着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寂雪。

来美几个月了,他没有露出过哪怕一次微笑。

诚然,这段时间以来,他接受到的,也都不是什么太好的消息。

广市军警对曼德拉岛的攻击失败了,伤亡惨重,段闻那边有超出正常科技水平的武器,无论是热武还是化学武器都非常先进。

据生还的人描述,曼德拉岛被改造成了一座处处都是陷阱的堡垒,它就像一头浮在海面上的怪兽,张开腥臭的巨口,准备随时吞没胆敢靠近它的人类。

没过多久,沪州看守所内又传来消息,卫容在供讯时因精神失常,肆意抖露与组织相关的重要信息,触发了她体内植入的保密芯片,那芯片瞬间向她体内注射了毒素,卫容抽搐着口吐白沫,在短短十余秒内就失去了意识,抢救无效身亡。

她虽死得痛苦又丑陋,但到底还是得了便宜,毕竟她还没有向社会,向被她害死的人公开谢罪,就已经毙于非命了。

诸如此类的消息让谢清呈眉目间的冷意越来越深重。

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微皱着眉,就连睡着时也未曾舒展。

来美三个月,行尸走肉,唯躯体独活,魂已不知随何人去,更兼忧虑打击,眼眸失明……分明在人间,却与地狱无异。

而贺予呢,不知是不是太恨他,在最初那个摩天轮下作别的梦之后,谢清呈再也没能梦见过他。

圣诞的时候,疗养院终于答应让谢清呈出门走一走。

当然,暗中是一定有人跟着的,他们不敢让卫家交代过来的人出事。

谢清呈穿上黑色毛呢大衣,那衣服似乎比他的人还厚重。他走在闹市街区,天空中飘着微雪,圣诞树亮着彩灯,路上是成群结队的人们——夫妻、情侣、亲子、一家数口……他们忙着节前采购,拎着大包小包地在街上走过,脸上洋溢着的是对谢清呈而言非常遥远的灿笑。

只有他独自一人。

他来到布鲁克林区,那里更是热闹——他终于到了这里,秦慈岩年轻时曾经求学过的地方。

老秦曾经和他形容过一家花店,说他除了去海洋馆之外,最喜欢的就是那家花店。老秦和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笑眯眯的,带着些老头子的调皮,他说他读书时,最欣赏那个花店里的姑娘,艳丽的红头发梳着两条麻花辫,脸上长着一点可爱的小雀斑,常年爱穿一套宝蓝色的连衣裙,外面系着刺绣着花店logo的亚麻色白围裙,姑娘在刷成孔雀绿色的店铺外忙忙碌碌,看到他路过总会高嗓门地招呼他来买一束百合花。

这家店是家族守着的小店,已经开了六十多年。

谢清呈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那家店铺,店主正在为顾客预定的圣诞花束而忙碌不已——她在万花丛里,就像是老秦说的故事里走出来的童话人物,依旧两条粗麻花辫,宝蓝裙,有雀斑,眼睛炯炯有神。

只是已经老了。

当年的小姑娘如今已是脸上生着皱纹的婆婆,只有眼睛里的光没旧去,依然满载着活力与芳香。

谢清呈在那一瞬间忽然很羡慕她。

“先生,买花吗?”

“是啊。”谢清呈走进那布置温馨的花房,看着周围,最后说,“要一束百合花。”

婆婆拿金红色的纸将花仔细包了起来,递到了谢清呈手里。他拿着花又坐上了出租,报了一个手机上的地址。

一个小时后,他来到了城郊的一座白色小房子前,看了看报箱上的名牌,穿过了屋门前小树篱围着的花园,叩响了房门。

门开了,里面站着的是一个漂亮的混血小姑娘,睁着湛蓝色的大眼睛望着他。然后秦容悲的丈夫从屋内走了出来——他和女儿来疗养院看过谢清呈,都认得清楚人——他上前拥抱了谢清呈,接过了那束淡粉白的百合花。

“她这些年没有过得太痛苦。”生着壁炉的温暖起居室内,秦容悲的丈夫端来了茶和点心,他打量着谢清呈越来越消瘦的脸,说,“但她的痛苦似乎都加在你身上了。谢生,来吃一点生姜饼干好吗?是我们自己烤的。”

谢清呈谢过了,从印着小熊的饼干盒里拿了一块慢慢地吃。

“她活着的时候,做的饼干比我好吃的多。”这男人提到自己的妻子时,神情非常的温柔,“事实上,她做什么事情都很优秀。虽然以前有许多人很讨厌她,她做科研,就有人笑话她说实验室不是女人该进的地方,女孩子就应该早点嫁人。她揭露过我们这里一个慈善基金会的黑幕,就有人说她居心叵测,另有所图。她为妇女和儿童奔走演讲,有人质疑她作秀——就连她和我因为爱情结婚,来到了这里,还有疯子说她是数典忘祖,怎么学有成就结果嫁给我这个外国人了。但我是她的家人,我明白她这一生都做了些什么,无论别人怎么说,她都坚持了自己想要做的正确事情。所以谢生——”

男人给他的茶杯里续上热茶。

“她当初被人绑架,却依然选择了保护你们的秘密,我想她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果她后面还能清醒着和你说话,她必然会告诉你,她不后悔。她没有为她的任何一个决定而后悔过。”

“如果我早知道你在为她做这样的实验,那些药是你折磨自己的身体得来的……”男人摇了摇头,“我们不会答应的。”

“妈妈说,她是个科学家,她不畏惧死亡,她畏惧的是错误。”秦容悲的女儿在一旁装点着圣诞树,忽然回头这样对谢清呈道。

男人温和地笑了一下“你听到了,我们都是这样想的。”

“……”

“谢生,我们没有做任何让自己悔恨的事情,所以你不必自责。你要好好地治病,然后,替岳父把他生前的笔记都整理下去。”

谢清呈临走时,父女俩送了他一件圣诞礼物。

他打开来,是一副用橡木框装裱起来的画,正是秦容悲生前画的,夹在相册里的那副《我的家人》。只是画面里那个原本空白的,属于谢清呈自己的面庞,现在已经被填补上了。

“是我画的。”秦容悲的女儿道,“妈妈在清醒时没有见过你,她画不了你的脸,但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