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那可是一条人命啊!你怎么可以这样置身事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从哪儿弄了一段装神弄鬼的视频?跟我有什么关系?”唐细辛矢口否认。
“这是什么?”林稚子一伸手,亮出那只小金鱼。
一个小金鱼挂饰在唐细辛眼前晃荡着,她伸手去拿,想一看究竟,却被林稚子又一把收了回去。林稚子用一种忧伤的、失望的眼神望着她,心底的那些暗流涌动终于爆发,语调是激动的:“为什么是你?怎么会是你?”
“不是,不是我。”唐细辛目光躲闪着。
“不是什么?你撞了人,以为他死了,不敢承担责任,就匆忙驾车逃跑了。你自以为聪明,想到了动用关系,托黄阿姨销毁了路段的监控视频,然后低价处理了车,可是却粗心大意,忘记了自己的车上有行车记录仪。你从来没有感到过一丝愧疚吗?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会感到愧疚吗?在异国独眠的夜里,一张斑驳破碎的陌生的脸一次次在梦中浮现。那是一张清秀男生的脸,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与她的女儿一般大,他本该同女儿一样前途似锦,人生有无限可能,而那一刻只能躺在血泊中,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在梦里,她与他对视,那少年的脸忽然幻化为兽,双目长出无数触手,向她伸展,紧紧地缚住了她的脖颈,她无法呼吸,嘶哑地呼救,无数次,她从梦中惊醒。
她曾经感到愧疚万分,可是现在面对女儿的诘问,却忽然释然了。唐细辛冷笑一声,跌坐回自己的床边,语气是冷酷而不屑的:“愧疚?如果说以前还有一丝愧疚,现在则完全没有了。那个人活得好好的,不光活得好,还学会敲诈勒索了。”
这一次,轮到林稚子吃惊了:“你是说……你们,你们谈过了?你知道是谁?他也知道是你?他找过你了?可是,我并没有拿这个给他看。”
唐细辛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释然地说:“他昏迷前看到了我,就记住了。我刚来分院,他就注意到了。前几天,他来找我。”
“他,敲诈勒索?他要钱?”林稚子不愿意相信,宫灏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背地里却是一个伪君子。
唐细辛疲倦地蔑笑了一下,想快点儿结束话题,话锋一转:“其实也没什么,前些天他找到我,说了那件事,我一时被唬住,也就承认了。他说时过境迁,也不想再追究了,只是要我帮他个小忙。”
“什么?”一切都出乎林稚子的意料。
“真的只是一点儿小事,举手之劳。现在一切都解决了,你不要再管了。”说着,唐细辛试探着去拔出内存卡,说,“这个,不要再留着了。”
林稚子迅速侧身,护在电脑前,反手悄悄拔出了内存卡。慌乱之际,她不小心碰到电脑旁的一个小盆栽,“哐当”一声,小盆栽掉在木地板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给我,别闹了。”唐细辛厉声斥责,伸手去抢,林稚子一闪身,几步走到门边,把内存卡紧紧攥在手里:“不行,这个我还不能给你。”
空气中仿佛筑起了一道无形之墙,母女俩各据一方,默默地对峙着。昏暗的灯光折射下,唐细辛的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上去无比陌生,她死死地盯住林稚子,忽然又流露出那种蔑笑:“别傻了,难道你还要为了他把妈妈送进监狱?那个男人不值得。你在为他奔走,他却为了另一个女人,为了一点儿蝇头小利,放弃了他当事人的所有主张和权利,你还瞎操什么心?”
“他,他要你做什么了?”
“医院采购部要采购一批医疗器械,本来是公开招标,院方本打算购买一家国外品牌,他希望,他女朋友能够中标。”唐细辛说得很轻松,看不出任何被敲诈勒索后的为难。
就是那个人见犹怜的苏茉。初见时,她为了订单在包厢与人拼酒,被人意欲轻薄。那是一个有野心的女孩儿。
林稚子同情地望着唐细辛,这个说话漏洞百出、时而柔软、时而坚硬的女人。她最初的质问,变成了体恤和怜悯,于是问道:“这让你很难办吗?”
“没有,就是一句话的事,决策在我。他女友公司的产品,本身也不错。”权力迷人,让唐细辛有了底气。
林稚子垂眸,背靠着门,不知该说什么。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唐细辛的声音柔和下来:“忘了他,他不值得。囡囡,你这么优秀,值得更好的男生来爱。忘了他。”
“我,我不是为了他。”林稚子喃喃地为自己辩解。
“那是为了什么?”
“我只是,只是……”林稚子嚅嗫着,黯然又无奈地说。“我只是,为了我的心。”
林稚子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说出这么文艺兮兮的话——她这么想的,就这么说了。她就是为了自己的那颗心,那颗不甘的心,那颗孤独的心,那颗没着没落的心,那颗无处安放的心。
“你的心?”唐细辛听得一头雾水,觉得不认识她似的,有些错愕地看着她。
就在这时,卧室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林厚朴在门外关切地问:“怎么了?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啊?”
林稚子趁机打开门,慌不择路地逃回了自己的卧室。屋里没有开灯,城市的灯火照进来,像失眠人惺忪的眼。她躺在床上,回想着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一切,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在梦里,依然是那样的雨天,灏撑着雨伞,自顾地在前面走着,她叫着他的名字,他充耳不闻;雨水将她淋得湿透,她跟着他走入一片茂密的丛林。雨停了,林木幽深,光影从树冠的缝隙漏下来,四下无人,她四顾茫然,喊着:“灏!”
泪,静静地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