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雁行笑呵呵道:
“我们可是诚心观礼的,已经送上了重礼,却还没有吃上酒席。瞧嵩山派这意思,若刘二先生不低头服软,便要诛灭刘二先生满门?把喜事变丧事,喜席变丧宴?不对,刘家若是满门被灭,便连个办丧宴的人都没了,这顿酒席我们可就吃不上了。”
陈武眼神平静,看着嵩山派众人:
“为了吃这顿席,我早上只随便填了填肚子,现在午时已至,肚子饿得正慌,眼看就要开席了,嵩山派却要掀桌子……对得起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么?”
两人这番话,让厅中众人好一阵啼笑皆非——合着你们跳出来,就是怕嵩山派这一闹,搅得你们吃不了席?
这三个家伙,莫不是来消遣大伙儿的?
那史登达怔忡一阵,也是一脸莫明其妙:
“你们……是不是脑子有病?滚一边儿去,别耽搁了正事……”
正待上前赶人,托塔手丁勉忽然沉喝一声:“住手。”
喝止住史登达,丁勉脸上挤出一抹笑意,问道:
“雁荡山百胜门……恕丁某孤陋寡闻,从未听闻过江湖上有这门派。不过三位的武功,我倒是有所耳闻。只是,此乃我五岳剑派内部之事,三位用‘吃席’这等借口强出头,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
慕容芸笑道:
“前辈要跟我们论规矩?那好,那我们便从头捋一捋规矩。
“首先,我刚与刘家姐姐交了朋友,有这层关系,至少于刘家姐姐来说,我不算是外人。现在她受了欺负,我作为她的朋友,看不过眼,站出来理论两句,这并不过份吧?
“再说其它规矩。从前,江湖上有个规矩,叫做江湖事江湖了,祸不及家人。但是现在……大家伙儿灭起门来,都干脆利落地很呢!
“青城派余沧海余前辈,前阵子不就刚刚灭了福威镖局满门吗?连各地分局都挑得一干二净,还纵火烧屋,殃及无辜百姓。本以为青城派只是行高于人的特例,没想到今天嵩山派,竟又有诛灭满门之意……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胁持妇孺作人质,意欲灭人满门,如此行径,属实令小女子叹为观止。所以你们现在讲的规矩,究竟是名门正派的正道规矩,还是悍匪巨寇鸡犬不留的黑道规矩?小女子真有些瞧不明白。”
费彬冷声道:
“诛连满门,是魔教先开的头!我们只不过有样学样罢了!”
慕容芸轻笑一声:
“对标魔教?好吧,嵩山的诸位,是懂‘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可是,既是魔教开了坏头,各位何不前去诛灭魔教满门,却来灭刘二先生满门?
“他可有出卖过五岳剑派情报?可曾向魔教出卖过衡山派的剑法武功?可曾用他自己的名声,助魔教设下陷阱,坑害五岳剑派同道?可曾给魔教支持过金银、兵器?
“以上几桩,刘二先生但凡做过一件,你们尽管灭他满门,小女子在此向众位赔罪道歉。但如果他没有做过这些,只是与曲洋有着纯粹基于音律爱好,不掺杂任何世俗恩怨的私交,你们就要灭他满门,这恐怕对贵派名声有碍吧?
“刘二先生自己也知道与魔教中人结交不妥,担心将来左右为难,已经要舍下一切名望地位,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方才甚至当众许诺举家出海,隐退海外,岳掌门、定逸师太,甚至与魔教有大仇的天门道长都赞同了的。
“华山、恒山、泰山三家都同意了,嵩山诸位何不也成人之美,放过他一家?然后嵩山派自去找魔教有冤伸冤,有仇报仇?
“反正魔教总坛就杵在黑木崖,又不会动弹,众位想去,随时可去。对了,黑木崖就在河北道平定州,魔教教主东方不败就在黑木崖上。嵩山派若能诛杀东方不败,必能成为正道楷模,武林中人谁敢不服?若是不识路途,小女子愿为嵩山剑派,奉上地图一份……”
费彬脸色变幻一阵,喝道:
“黄口小儿,强辞夺理!说,你为刘正风辩解,是否也是魔教妖人?”
仙鹤手陆柏冷声道:
“从未听说过什么雁荡山百胜门,这三人突然冒出来,为刘正风开脱,确有魔教妖人之嫌!”
此言一出,厅中众人看向慕容芸三人的眼神,顿时变得十分微妙,显然也在评估三人是否真有魔教嫌疑。
方才还在耐着大家闺秀的性子,好声好气说规矩、讲道理的慕容芸,这时终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轻哼一声,鄙夷道:
“嵩山派堂堂五岳之首,正道大派,胁持刘二先生家人为质,行事毫无正派风度倒也罢了,说理不过便颠倒黑白,血口喷人……所谓正道作风,今天真是领教了!”
李雁行感慨:“规矩都是人订的。以前祸不及家人,不欺侮无辜妇孺,就是江湖好汉的老规矩。现在……以强凌弱,灭人满门,妇孺皆杀,就是名门正派的新规矩。”
陈武闷声道:“现在的江湖,谁拳头大,刀子硬,谁就道理在手,大义在握,谁就能立起新的规矩。”
慕容芸心中失望——这江湖,太也无趣。
青城派余沧海生性睚眦必报,先前被慕容芸点名批判,早就极为恼火,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冷哼一声:
“三个大言不惭的魔崽子,余某倒要瞧瞧,你们敢架这梁子,究竟有何恃仗!”
说着越众而出,呼地一掌,拍向慕容芸。
这一掌,正是赫赫有名的“摧心掌”。
“住手!”
百胜门三人为自己一家说话,刘正风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大喝一声,就要飞纵过去抵挡余沧海,可丁勉身子一晃,胖大魁梧的身躯好像一堵厚墙般堵在刘正风面前,呼地拍出一掌,“此路不通!”
另一边,余沧海发掌之时,陈武脚步一动,瞬间转到慕容芸身侧,迎着余沧海的手掌,面无表情抬掌一击。
嘭!
一声巨响,余沧海闷哼一声,身形向后飘飞两丈多远,落地后又连退数步,直至脚后跟抵上堂中立柱,方才稳住势子。
而陈武则只微微一晃,脚步未有丝毫动摇,只脚下青砖,啪地一声爆裂开来,绽出一片蛛网似的裂痕。
瞧见这一幕,厅中众人无不惊诧,显然没有想到,这个面相看着才三十来岁的矮黑壮汉,竟有如此惊人掌力。
亲自与陈武硬撼一掌的余沧海更是震惊:“你竟然没有内力?”
他虽被一掌震飞两丈多远,可对掌之时,感受地清清楚楚,对方掌上,浑无丝毫内力,乃是纯粹极端的肉身气力。那力量之大,简直就是像一头极速狂奔的莽牛。
这就让余沧海觉得不可思议了,没有内力,纯以气力,人怎会有如此巨大的力量?
更不可思议的是,那黑壮矮汉没有内力,又是如何抵挡住他的摧心掌力,乃至将他掌力卸至脚下青砖,让青砖代受掌力的?
这时,正拦着刘正风,与刘正风交手的丁勉低喝一声:
“协助余掌门拿下那三个魔崽子!”
仙鹤手陆柏、大嵩阳手费彬齐齐冷笑一声,举步向着慕容芸、李雁行逼来。
余沧海本来有些骑虎难下,比掌力他似乎有些吃不下那矮黑壮汉,比兵器吧,对方赤手空拳,他身为大派掌门,对付区区无名之辈都要亮剑,这大庭广众的实在有损颜面。
不过见得丁勉给三人定性为“魔崽子”,且嵩山派两大太保要来助拳围攻,余沧海顿时心中一定,对付魔崽子,当然是什么手段都可以,当即拔出长剑,剑尖一指陈武:
“掌力不错,就是不知兵刃功夫如何。”
“你可以试试。”陈武面不改色,淡淡道:“不过得先提醒余掌门一句,我练的,乃是杀人技。”
“杀人技?”余沧海轻蔑一笑:“说得好像谁家武功不能杀人似的!”
他说话时,陆柏、费彬齐齐握住剑柄,慕容芸、李雁行也各自握住兵器,做好了出手准备。陈武看似没有兵器,但随时可以摸出两把燧发手铳——百胜门抗倭起家,从嘉靖四十一年,到嘉靖四十三年,打满了闽省抗倭之役全场。
陈武等许多百胜门徒的功夫,都是战场上用倭寇人头,用自己一身大伤小伤刷出来的,总结出的战场经验就是:能以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干脆利落击倒敌人的功夫,就是好功夫。
现在陈武就打算先以雷霆一击,做掉余沧海,再来应对嵩山派围攻。
尽管嵩山派人多势众,慕容芸三人也丝毫不惧。
“斗转星移”最擅应对围攻,而他们三人都会斗转星移,围攻他们的人越多,场面越混乱,对他们反而越有利。
至于万一打不过该如何收场……
李雁行出发追踪田伯光之前,考虑到衡山县武林人士云集,且龙蛇混杂、良莠不齐,稳妥起见,已经安排好岳州府百胜门弟子,以车马行、镖行人员作掩护,带着各种器械向衡州府运动,这几天已经陆续就位。
在大明,私藏铠甲才算罪证确凿的谋逆之举,谁都不敢保。
但只要不藏铠甲,收藏点鸟铳长矛,拿硬木蒙上牛皮做点盾牌,乃至做几门一次性的木头土炮,背景够硬的话,那都不算事儿。甚至如果是海商,那在船上装些正经大炮都正常。
所以关键时刻,一枝穿云箭,自有真正的杀手团队前来相见。
曲非烟这时也借着人群遮掩,悄悄移动到费彬身后,打算打起来之后偷袭一把,最好能与慕姐姐合力擒下费彬,以之为质,胁迫嵩山派放人。
就在双方行将动手之时。
一道清朗男声,倏地自厅外传来:
“众位听我一句劝。趁着还没有人真个受伤,今天这场闹剧,就到此为止,和气收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