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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有雨,却是满天星斗,绝无半点风雨的先兆。一轮昏黄的弯月悬在顶上,将凹凸山群峰的轮廓笼罩在如烟似雾的月光之中。山野蛙鸣虫吟,枝叶轻曳。山下村落斑驳却罕见灯火,只有稀疏银汉,在月天之上点缀出遥远的飘渺。
陈墨涵仰天长叹,真是山河依旧,国破人非啊。
莫干山死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
从旅部传出来的讯息是:莫干山借带队出山巡哨之机,携枪投敌,被汉奸姚葫芦的手下误认为商队,尾追至马陂歼击,所率二十余人无一生还,叛匪首领莫干山死于乱刀之中,所带金银财物悉数被劫。
弥天奇冤。好就好在刘汉英得到了“无一生还”的报告。七天之后陈墨涵秘密赶到凹凸山主峰下的紫云观,会见了那位郑姓勤务兵时,那位勤务兵仍然神色恍惚惊恐不已。
据郑姓勤务兵说,莫干山此行是奉刘旅长的命令,前往马陂接运内部人员从洛安州购买的药品。可是到了接头地点,不仅没有见着送药的人,反而遭到了突然的枪击。二十一个弟兄均倒在乱枪之中。之后一群蒙面人又从两边的树林里钻出来,挨个补枪。
事实上莫干山对于这样的事早有预感,出发之前就交代勤务兵,一旦出现异常情况,叫勤务兵不要管他,力求逃生,因此在枪响之时,勤务兵首先被莫干山推进树林,否则也同样成了枪下之鬼。
郑姓勤务兵给陈墨涵带来莫干山的最后遗物是一张写在黄裱纸上的绝命书:如果我死了,就是被人暗算的。
如此说来,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这一切也早都在莫干山的预料之中。
此刻,站在812高地上,陈墨涵的心灵被巨大的痛悔不断地撞击着。
他想他是太书卷气了,他是太轻看了阴谋的可能性。这样的事,他本来是应该预料到的,以他的力量本来是可以对莫干山进行暗中保护的,可是他却迟钝了。他只是限制了莫干山的行动,以为只要莫干山不插手补充营的军务,就能减少某些人对莫干山的猜忌和怀恨了,以为只要莫干山暂时放弃争斗就能相安无事了,以为都是党国军人,至少会有起码的人格和信用。可是他错了。以史为鉴,煮豆燃萁的事情比比皆是啊。《六韬·论将》说将有五材:勇、智、仁、信、忠,此仁此信此忠乃是施于部属袍泽。五材之中独无“义”,君子与非君子之战乃你死我活,“义”乃乱军之物,义不掌兵乃千年古训,以义之心度非义之腹,岂有不被暗算之理。
走在崎岖的山道上,陈墨涵的心境与这茫茫夜色浑然一体。再抬头看天,已经是墨黑一团。暗蓝深邃的天空似乎勃然变色,低天昊昊,苍穹黯淡。先是一阵凉风掠过,陈墨涵打了一个冷战,接着便见明月失色星斗纷乱。不知是何时从何处飘出一团巨大的厚云,泰山压顶般覆盖下来,顷刻之间便闻空中喀喀有如裂帛之声。雷霆由远及近由上而下隆隆滚来,洞顶般的穹窿骤然炸裂,大地的脉搏在急剧地颤动,起伏的群山于是跳跃着映进视野。
陈墨涵心里一震:这雷声炸得蹊跷啊,暴殓天物,当真是天怒人怨。大雨终于滂沱而下,在凹凸山麓奏响了犹如万马奔腾的天籁之音。
陈墨涵迎风伫立,任如注的雨水泼面浇来,顺着紧贴肌肤的军装瀑布般流泻。他的心里不闻雷声,只有雨声,眼前没有闪电,只有一只巨大的独眼悬挂在浑沌的天宇下冉冉升起。弥漫在812高地上的血污就在这滔滔的雨中纷纷沉落,渗进了山林深处,灌进了草木根须,铸进了岩缝石隙。他觉得他的每一根毛发都被洗净了尘埃,每一片肌肤都舒畅地呼出了污浊之气,悲怆的心田此刻一片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