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儿,你还记得这场大远征已经进行多少年了吗?+
【当然记得,父亲。】
【按照我所掌握的,亚空间驱动计时器,以及帝国历史记录文献来计算的话,现在,距离您在神圣泰拉上开启这场伟大的大远征,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九十五个泰拉标准年了。】
+那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时候回归帝国的吗?+
【如果您是指那个会被帝国的官方档案所承认的时间的话:我是在二十年前,即大远征进行到第七十七个泰拉标准年的时候,在一颗无名的行星上与您相遇的,接着我便向伱宣誓效忠,并且在您的恩准下,与我的破晓者军团重逢。】
【而如果您指的是我第一次参与帝国内部事务的话,那么黎明星事件是在大约四十三年前,即大远征进行到第五十二年的事情:那是我第一次参与到帝国的重大事件中来,当然,在黎明星事件的大约两年前,我便已经离开了我的家园世界,以一名凡人军官的身份加入到千子军团的远征舰队之中。】
当太阳如同一位活力不在的君王,缓慢的走下了它位于正午的至高王座,向着西方的山脉逐渐滑落的时候,帝皇与他的女儿继续在这座幽深的花园之中行走着。
此刻的摩根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乖巧,她略微低着头,安静的跟在帝皇的身后,用精炼的语言回答着源自于她的基因之父的问题。
而在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后,天生的谨慎心态还让阿瓦隆之主不由得侧过了脑袋,因为答案中那些许的不严谨而皱眉。
于是,摩根接着补充道。
【当然了,考虑到帝国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完全统一的历法,甚至各个远征舰队之间计算时间的方法也各有不同,再加上亚空间航行本身的影响:在某些地区的记录文档中,我刚才回答的这些数字可能会有一个或多或少的出入,范围大概在十年左右。】
帝皇没有回头,他只是安静地聆听着摩根的话,颔首。
+的确,在泰拉内政部的某些文件档案之中,大远征早就已经超过一百年了,而且在帝国治下的某些偏远星域之中,他们也的确比帝国的其他地方,多度过了至少十年的光阴。+
+这些时间上的差错,是管理帝国这个庞大体系时,所要遇到的无数问题中,算不上是特别严重的那一种,毕竟归根结底,对于时间的流逝,我们还是能有一个大致的认知的。+
+就比如说,虽然在细节问题上依然有着很多的矛盾,但是整个人类帝国从上到下都认可的一件事情:从我在泰拉起兵开始,这场大远征已经进行了一个世纪了。+
说着,帝皇停下了脚步。
他伫立在一个分叉路口,道路的两旁尽是用灌木与各种古老的植物所搭建起来的高墙,透过这些虽然密集但却并不防风的卫士,隐约能够听到在墙壁另一侧的潺潺流水声,以及某位午夜幽魂那低沉的嘀咕声:他们距离那座广场似乎并没有多远,但是冰冷的空气却又有那公共场合的温暖截然不同。
人类之主的感慨,在冰冷的空气中凝聚成了霜色的水雾。
+一个世纪,对于帝国的平民来说,这就是两代人到三代人,甚至是四五代人的时间,漫长到足以让他们忘记祖辈的历史。又或者可以让一个星空下的强国消失到烟消云散,无人铭记。+
+一个世纪:对于那些在大远征早期,第一批被帝国所收复的世界来说,他们的新生代可能早就已经习惯了在双头鹰旗下,安享和平与军事保护的日子了。+
+他们的祖辈可能会与帝国的远征军们并肩作战,推翻曾经世代欺压在他们头顶的军阀撍主或者是异形奴隶主,他们的父辈可能见证过阿斯塔特军团的伟岸,见证过帝国的战舰从苍穹上划过的影子,而到了他们这一代,到了他们的儿子或者孙子这样一代,与生俱来的和平就会成为主题,他们将忘记星辰之间的战火,他们会将大远征作为遥远的传说,作为存在于上个世纪的古董与笑谈。+
+他们会忘记曾经的苦难,会戏谑昔日的牺牲,会因为和平生活中的小小挫折与反抗行为而如痴如狂,又或者质疑自己为何要为一场发生在无数个光年之外的远征,而付出自己的劳动与财富。+
【为何要为波兰而死呢。】
摩根低声的应和着,但这并未缓和人类之主脸上的严肃。
+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帝皇叹了一口气,而在他的身后,他的亲生女儿显然没有被他的悲伤情绪所感染:当摩根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依旧是冷的。
【但这不也是您从一开始就期待的事情么,父亲?】
摩根咧起嘴角。
【将整个银河从战火与异形的统治中拖出来,让一个世纪后出生的帝国新生儿们,都能享受到奢侈和平生活:您不正是因此,而开启了这场大远征吗?】
【只不过,现在这种情况过早的发生在了一批幸运儿的头上:以至于人类的惰性发作,对于整个大远征造成了负面的影响。】
【因为大远征的出现,银河现在浮现了这样的场景:总有人是在经历苦难,需要被从战火中所拯救的,而总有另一批人,会认为和平是廉价的,是与生俱来的,是他们应得的东西。】
【这两批人几乎不可能产生任何的联系与共情,但我们偏偏要从后一批的身上,去得到更多的物资与补给,来挽救前一批人。】
【因此,后一批人产生不满的情绪也是非常合理的事情:不是所有人都是高尚的圣徒,人类的自私心理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原罪。】
在轻巧地吐出了这一段并不复杂的道理之后,阿瓦隆之主便皱起了眉头,她故意让自己脑海中的困惑清晰地显现在帝皇的面前,显得诚恳一点。
【我不觉得您会不明白我刚才所说的这些道理,父亲,毕竟你曾以凡人的身份,度过了差不多三万年的时光,您应该比我更能理解这其中的阴暗。】
+当然,我的女儿。+
帝皇点了点头,他缓慢的走到了那尊一直伫立在分岔路口处的雕像面前:这是一尊由大理石所雕刻而成的双头鹰,它的两只头颅各自指向了一条通道。
一侧,是泛着下午光晕的宽阔出口,指向了帝皇与摩根来时的那座广场,有着源于皇宫之外的微风与珠光宝气的喷泉,有着禁军、原体、以及阳光下的一切。
而另一侧,则是一个有些昏暗的入口,它指向花园的深处一个隐晦在了阴影之中的复杂迷宫,那是几乎从未有人去过的领域,那是适合倾吐任何秘密的天然场所。
+我当然明白,你刚才所说的这一切,摩根,我只是在这里跟你阐述一下,我之前所听闻到的一些事情罢了。+
说着,帝皇笑了起来,那是有些幸灾乐祸的笑容。
+毕竟掌印者已经不止一次向我抱怨,帝国的收税团队在那些承平日久的世界上,遭受到了隐晦的阻力,有太多在几十或者一百年前被帝国所解救出来的世界,已经不愿意为了一场他们所不了解的大远征,而贡献他们的税金了:他们把帝国的保护和平静的生活,看做是他们理所当然的权力。+
+玛卡多已经就这个问题在我耳边抱怨了很多次了,所以,我只能来找你倾诉一下:当然了,如果你想的话,这句倾诉也可以是指向另一个秘密的阶梯。+
人类之主的声音放缓,言语间都最后一丝戏谑,也逐渐消失。
+毕竟,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秘密,都是以一个故事,一个小笑话,或者一次无关紧要的闲聊为开头的,不是么?+
那伫立在双头鹰之前的人类之主转过身来,朝着他的女儿,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这个笑容让阿瓦隆之主愣了愣,便眉眼低垂,等待着帝皇的下一句话。
+你想走哪条道,摩根?+
帝皇站在了那里,不偏不倚的正好伫立在两条道路的中间,将选择的权力交给了他的女儿。
+你要走哪条道路:是就此离开这里,还是接着走下去?+
【……】
摩根沉默了。
【……】
她并没有沉默很久。
【这是我自己能选择的么,父亲?】
+我何时强迫过你?+
一句来自于帝皇的反问让阿瓦隆之主沉默了更久的时间,当她从内心中的茫然中探出头来时,便只听到了自己的一声长叹。
接着,也许只是装模作样的挣扎了几秒钟,摩根便迈开腿,无声无息地站在了那条隐晦的小路的路口,如同侍者一般,恭敬的等待着她的基因之父。
【您先请,父亲。】
+当然。+
帝皇笑了。
他看起来对此毫不意外。
就这样,人类之主大踏步的走向了这条通道,在路过他的女儿的时候,帝皇还不忘拍一拍摩根的肩膀,示意她跟上来。
他们又往前走了大概一百米的距离,帝皇才再一次开口。
+你觉得,如果要处理我刚才所提出来的那个问题,要处理掌印者在诸多世界上所遇到的这种收税困境,我们应当怎么办?+
摩根略微抬头,看了一眼帝皇的背影,对答如流。
【远东边疆距离它的成立才过了不到一代人的时间,我还没有遇到类似于这种问题的存在,但是仅就我的经验来判断的话,我们可以通过宣传,教育以及其他灰色手段来解决这个问题。】
【从本质上来说,这其实就是那些被收服的世界,对于人类帝国这个大集体没有足够的认同感:他们并不以自己是人类帝国的子民为荣,帝国这个概念他们的心中,实在是太过于虚无缥缈了。】
【一次一百年前的拯救,又如何能期待一百年后的效忠:凡人总是擅长遗忘的,他们不会将这种恩情完整的告诉下一代人,而下一代人也未必会有足够的同情。】
【如果想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的话,我们就要让帝国的概念在民众的心中生根发芽,但这注定会是一项异常庞大的工程。无论是需要花费的时间还是资源,甚至是进行这项活动所需要的人员调度都注定是海量的:哪怕只是在远东边疆这一划定地区来实施它,我都无法想象其难度。】
【它也许比大远征更难。】
+不是也许,是一定。+
帝皇没有回头。
+大远征不会是结束:大远征只是我们开启那些真正挑战的入场券而已,当我们达成了大远征的胜利的时候,我们才能真正的去做那些有意义的事情。+
【的确如此。】
摩根点了点头。
【但现在说这些,都实在是太遥远了,不是么?】
+……+
帝皇没有反驳女儿的轻笑,而摩根的瞳孔则是在旋转着,倒映出了几丝狡黠。
【当然了:如果您想的话,其实也不是没有取巧的办法。】
【最起码在罗嘉手里,就有现行的解决方案:宗教无疑是塑造认同感的利器,只要发挥的好,它足以跨越星海,将整个人类帝国团结成一股力量。】
【只不过,您对于这套解决方案,并不太喜欢。】
+那是最终的方案。+
人类之主只是停顿了一下,他极为罕见的没有彻底否决摩根口中有关于宗教的问题。
+如果一切发展的趋势都比我想象的要更糟糕的话,也许我会不得不选择那套方案:但是现在,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就让我们将这套方案先行搁置吧。+
+我实在不想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