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无命神情平静,微微阖上双目,将桑远远揽进怀里,护在胸前。
青黑的光翼亦是向着她合拢,他的下颌抵着她的发顶,是彻彻底底的,庇护的姿态。
这一股狂暴的木灵震荡,生生将桑远远的修为冲得连晋两阶,到达灵明境四重天,当真叫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脑海中的碧色灵弦分裂为四条,心念一动,只觉周遭处处有大脸花在蠢蠢欲动。
桑远远:“……”好得很!
桑不近与云许舟都属火,在这恐怖的冲击之力下,双双压制不住体内灵蕴,被木灵点燃,身上爆起了明焰。二人心中喜忧参半,望向幽无命的眼神复杂之极。
“灵耀境之上……是什么?”
每个人都在茫然发问。
不知过了多久,灵蕴风暴终于平息。
青黑的光翼缓缓消失,幽无命垂下脸来,嘴唇如蜻蜓点水一般,碰了碰桑远远的额心。
他望向目瞪口呆的桑不近和云许舟,偏了下头,唇角勾起:“没见过别人亲热么?”
桑不近皱起了眉头:“动静太大了,怕是要惊动皇甫俊的人。”
幽无命松开了桑远远,走到窗边挑开车帘一看,只见狂乱的灵蕴竟是搅动了荒野风云,半空的云被撕裂成条状的漩涡,因为缺失了大量木灵,导致五行不稳,映射在云团之上,散射出极光一般的明亮炫彩光影带。
这一片生长着杂草的荒原,生生变成了传说中的极地景象。
桑远远眸中的震撼渐渐平息。
满地野草随着微风舞动,她侧耳倾听片刻,道:“西面来人了。兽骑,约两千人。距离我们三百里。东面十里,天都一行也向着此地赶来。”
先前在云州,那里天寒地冻,寸草不生,虽然她连续晋阶,但利用植株来聆听远处动静的能力却是无法施展。今日天时地利,恰好又晋阶,她已能精准把握三四百里之外的细微动向。
“快走!”桑不近返身跳上车辕,准备驱车离开。
幽无命面色平静,一手抓起木匣,另一手牵着桑远远下了车。
“你们去东海。”他把木匣用一张绸布裹成个包袱,背在身后。
动静这么大,出现在这附近的车辆肯定会被严密排查。幽无命很有自知之明,他这性子,被人三两句话一盘问,肯定得拔刀杀人。
一旦闹起来,无论东海湖血蚌的事,或是向皇甫俊送礼的事,通通得凉。
此刻最好的选择,便是兵分两路,由桑不近和云许舟驾着车来吸引东州军的注意力,助幽无命和桑远远悄悄潜走——虽然幽无命一个人离开会更好,但谁都知道这个家伙不可能放桑远远离开身边。
桑不近定定望了幽无命一眼,郑重道:“照顾好小妹。”
“保重!”云许舟缓缓点头。
形势紧急,也来不及多说告别的话。
桑不近闭了闭眼,驱车向南。
荒原上,便只剩下了幽无命和桑远远。
他攥着她的手,四下看了看。
“再有一刻钟,敌人便会到了。”桑远远问,“我们不走?难道你可以杀光他们?”
幽无命很不客气地斜了她一眼:“小桑果,原来在你眼中,我当真是无所不能吗?”
她抿唇憋着笑意,很认真地冲他点了点头。
幽无命差点儿就把翅膀翘了出来。
转了转黑眼珠,他的视线定在一处草木茂盛的小凹地。
他反手出刀,干脆利落地掀起一块带草的地皮,刨出个棺材模样的坑,手中灵蕴闪烁,将坑壁和坑底的泥土压实,凝成了半木半土的材质。
他揽住她,跃入坑中平平地躺了,扬手抓过方才掀开的那片带着草皮的‘棺材盖儿’,合拢。
桑远远躺在‘棺材’里,感觉有点一言难尽。
“你确定这样不会被发现?”
“发现的话,就算他们倒霉咯。”幽无命侧身揽着她,脸上满是坏笑,手中捏了一根毛茸茸的草杆子,在她脸上扫来扫去。
坑壁上有灵蕴在闪烁,淡淡的青色微光朦胧地照在幽无命的脸上,这一刻的他,竟然奇迹般地不像地狱中的罗刹。
就像个玉人。
她把脸蛋埋到他的怀里。
他扔掉草杆,重重揉了揉她的后脑勺。
“那一日,我抓了雪兔子等你回来时,已令人打下了冀州都城,领军的是我的替身。如今消息还封锁着。”他的声音很平静,“到时候将冀都早已被幽无命拿下的消息放出来,便是姜雁姬的动机一。”
桑远远愣了片刻,惊愕地抬头看他:“所以,在你发现那轿中的人是皇甫渡而不是皇甫俊时,已开始计划后面的事情?”
幽无命得意地笑了笑。
他继续说道:“姜雁姬的伤,便是动机二。”
偶人伤的。
桑远远叹道:“若是从冀都挥军南下,确实可以对天都造成很大的威胁。姜雁姬带着伤,内忧外患。这个时候,若是……”
幽无命轻轻地笑了笑:“若是皇甫渡恰好暴露了一点取而代之的意思。”
桑远远接道:“那么姜雁姬惊怒之下,难免会生起一石三鸟之计,杀死皇甫渡嫁祸给你,引皇甫俊与你鹬蚌相争。所以如今我们要做的,一是用最适合的方式送上礼物,二是替皇甫渡制造一点野心。”
“小桑果,”幽无命道,“你若是我的敌人,那将会排在我必杀名单第一位。”
她仰起脸来,冲着他笑。
幽无命再一次感觉头晕。他觉得可能空气不大够用,于是在指尖凝出灵蕴,多切了几道细细的通风口。
两千兽骑赶到了。
身处草根之下,上方的动静听得更加清楚。
桑远远思忖片刻,扔出一朵大脸花,编织了细草一般的灵蕴线,顺着通风口探了出去。
只见皇甫俊的东州军果真是很不一般,铁甲凛凛,动作整齐划一,就连云间兽身上,也穿载着黑铁铸成的精巧铠甲,当真是资源丰富,财大气粗。
再看他们的兵器,无需蓄力,便有相应的灵蕴光芒隐约闪烁,件件都是上乘的神兵利器。
和这样的军队对上,哪怕是最精锐的幽州军,也必定要吃大亏。
输在装备了!
东境本就资源丰富,皇甫氏一手遮天,周围的州国早已沦为这只巨兽的后勤基地,积年累月,底蕴身家丰厚,自然是西境诸国难以比拟。
就在桑远远暗自思忖之时,东面的姜谨真一行也来到了近处。
皇甫军的将领御兽上前,恭敬向特使大人行了礼,然后便与三名接引使者一齐查看四周。
“并无任何打斗痕迹。”一名瘦弱的中年接引使拂了拂须,“当是天地灵蕴的自然杰作。”
皇甫军的将领默默颔首:“毕竟要确认一番,才好放心。”
桑远远操纵着灵蕴细丝,缓缓向着那驾镶金嵌玉的华贵大车爬去。
“还有那玉珠么?”她覆在幽无命耳朵边上,用气音问道。
他轻轻挑了下眉,唇角浮起一丝坏笑。
一看他这眼神,她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不正经的——当初二人第一次亲亲时,他便是拿出一把玉珠握在她的掌心,与她十指相扣,一边碾珠子,一边笨模笨样地亲她,还嫌弃她没技术。
他取出玉珠,放在她的掌心,薄唇凑到近处,与她呼吸相闻。
气声低沉:“要多少?”
分明是极正常的一句话,竟被他说得要多不正经有多不正经。
“一对。”桑远远一本正经。
幽无命看起来有些失望,捻出两枚玉珠,握到她的掌心。
桑远远将其中一枚卷进灵蕴细丝中,顺着通风口送了出去,在草丛间缓缓游走,向着姜谨真的大车挪去。
姜谨真对灵蕴爆发的事情根本没有半丝兴趣,他揽着那两名衣裳不整的美艳女子,左边接一口红纱女子递来的果脯,右边噙一口紫纱女子奉上的美酒,自在得不行。
玉珠顺着那精致华美的车架向上攀爬,很快便爬进了车厢。
四散飘飞的鲛纱缎带中,泛着微光的纤细灵蕴毫不起眼,一枚玉珠更是寻常得不得了。
玉珠攀到了车顶。
灵蕴一闪,抛下玉珠,让它向着下方自由坠落。
途经姜谨真的额侧时,桑远远将另一枚对应玉珠捏碎,放到唇边,吐气出声,情人般絮语。
“西河月夜,蚌妖精专吃男子,你可敢来?”
玉珠滑过姜谨真耳廓,碎成屑末。
姜谨真猛然打了个寒颤,抬手去抚耳垂,只摸到一手空空。
那道缠得死人的女声,却已直直钻进了心底,令他从足底麻到了头顶,只觉魂魄飞离体外,如同中了邪术一般。
接连打了五个寒颤之后,姜谨真的眼睛越来越亮,他猛地揪住右边那名紫纱女子的前襟,喘着粗气问道:“西河,在哪里!”
紫纱女子被他吓了好大一跳,正要答话,忽然看见左边那个红纱女子频频向她使眼色,幅度很小地拼命摇头。
紫纱女子眼珠一转,明白了。
此去往东百余里,便是一座销金浪漫之都,西府。
东州全境管控极严,唯有这西府,乃是唯一一处享乐之所,温柔之乡。就在半年前,西府中最富盛名的西河灯船上,新添一名好女,人称蚌女仙,其体态之婀娜,容色之浓夭,技巧之勾魂,实在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不知多少风流子弟倾尽家财,只为一夕温存。
男人爱她,称其为仙,女人恨她,啐其为妖。
紫纱女子心中一个激灵,惊出了一身冷汗。要是叫这天都特使看见了那蚌妖精,哪还有她们姐妹二人什么事?
“是奴家哪里伺候得不好么?大人为何要问起那等脏污之地?”紫纱女子无骨一般贴在了姜谨真身上,纤手向着不可告人之处缓缓点去。
奈何此刻的姜谨真被那道缥缈媚人的女声勾去了魂魄,对她根本提不起半点兴致。
他随手将紫纱女推到一旁,冲着车外喊了一声:“姜十三!”
一名亲卫躬身进入车厢。
“给我去打听,西河有没有什么专吃男人的蚌妖精!”
此言一出,两名女人面面相觑,眸中浮起一片恨意,思来想去,只不知这姜谨真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红纱女子反应极快,迅速勾住了姜谨真的胳膊,娇声道:“大人,问奴家不就好了么,奴家知道的呀!”
便将那蚌女仙的事情说了一遍。
姜谨真差点儿就激动晕了,当即发号施令,让队伍加速赶路,前往西河。
外头三名接引使正与皇甫军的将领查看桑不近的车辙,听闻姜谨真嚷着要去西河,将领不禁皱起了眉头,颇为不悦。
中年接引使心中叹息,为姜谨真解释道:“特使当是有绝密任务在身的,并非贪花好色。”
皇甫军将领礼貌地笑了笑,拱手告辞,率人追着桑不近的踪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