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暮深来了又走,全程没有超过一刻钟,顾朝朝如同大梦一场,直愣愣地坐着床上,直到婵娟急匆匆进来,才略微回神。
“少爷,沈将军怎么从你屋里出去了?”婵娟端着一盏灯大惊失色。
顾朝朝:“……很好,我也想知道他是怎么出去的。”
“你们该不会……”
“没有,他没发现我的身份。”顾朝朝疲惫地闭了闭眼睛。
婵娟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那……他因何而来?”
“因我。”顾朝朝叹了声气,直直倒在了床上。
婵娟见状愈发想追问了,但看她面色不佳只好作罢,无声地陪在她身边,直到她重新睡着。
因着夜间这一出,顾朝朝翌日一大早就醒了,睁开眼睛的瞬间还有侥幸心理,只想当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做梦,然而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婵娟趴在床边睡得正香,侥幸心理一秒坍塌。
“少爷,您醒了。”婵娟含糊开口,“昨夜您动不动就发癔症,可是被沈将军吓着了?”
“我还发癔症了?”顾朝朝一脸惊奇,“这倒是不知道。”
“发了,念念有词说不认识,可具体不认识什么,却又死活不说,少爷您没事吧?”婵娟面露担忧。
顾朝朝笑了一声:“看来我梦里嘴还挺紧。”
说完,想起某个害她发癔症的人,她顿时笑不出来了。
“少爷?”婵娟试探。
顾朝朝清了清嗓子:“为我更衣吧,我要去将军府一趟。”
“还去啊?”往常催着她常去走动的婵娟,这次却犹豫了,“他昨晚不声不响地来了,害您做了一宿噩梦,您怎么还要主动去寻他。”
顾朝朝啧了一声:“不仅今日要主动去寻他,明日,后日,都要去找他。”他就给了十天时间,人是没办法交给他了,只能看看这十日内能不能在他跟前混个脸熟,以求他十日后开恩了。
婵娟不懂她为何要去见沈暮深,但直觉应该是遇到了麻烦,因此没有再多问,安静地为她更衣。
半个时辰后,顾朝朝全部收拾妥当,带上府中做好的糕点便往外走。
她与沈暮深虽然是邻居,可两片宅子都占地过大,她得先从自家主院走到自家大门,再从自家大门进沈暮深的大门,光是走路都要用上一小段时间。
顾朝朝未免其他人受牵连,独自拎着糕点往外走,却不想刚从家里走出去,就遇到了顾清风之女顾茵儿,而对方一看见自己便红了眼眶,显然是奔着她来的。
这丫头随了亲爹,自幼品性不佳,虽然算不上多恶毒,可也做过不少混账事,原文中不仅伙同亲爹害她这个身份的原主,后来更是想嫁与沈暮深,被拒绝后自觉没面子,便恨上了这个男人,沈暮深官职被革后,她没少带人前来羞辱。
总之就是个祸害。
顾茵儿朝她走了过来,快到身前时突然脚下一软,顾朝朝淡定地避开,顾茵儿一时不察险些摔在地上,空中划船动作做了三下才稳住。
顾朝朝没想到古代人平衡自己,也是两只手乱抓,一时间差点笑出声,可一对上顾茵儿委屈哒哒的眼神,立刻又冷静了:“男女授受不亲,我不扶你是为你好。”
“……多谢少爷。”顾茵儿啜泣。
顾朝朝食盒里的糕点是刚做的,这会儿还热腾得紧,她急着给沈暮深送去,连语速都快了许多:“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少爷!”顾茵儿痛呼一声。
顾朝朝只得停下,拧着眉开口:“你若有事,就快些说。”
顾茵儿没想到她会这么冷漠,瑟缩一瞬后小声道:“茵儿、茵儿想求少爷给我们一家老小一条活路,我爹年纪大了,真的不能离开故土……”
“是你爹不能离开故土,还是你放不下矿州城顾家的名头?”顾朝朝冷静打断。
顾茵儿怔了怔:“我……”
“你们做了什么事,你比我更清楚,若是叫你们得逞,恐怕我这点家产都叫你们父女俩给算计了,”顾朝朝神色严厉,“如今我只是叫你们搬出矿州城,少来碍我的眼罢了,这你都觉得委屈?”
“可、可是……”顾茵儿‘可是’不出个所以然,咬咬牙到底说出了此行目的,“我知道我们做错了,可那都是因为茵儿心悦少爷!”
顾茵儿说完,又开始簌簌掉眼泪,“我心悦少爷,连礼义廉耻都顾不上了,少爷一定要怪我吗?我自知配不上少爷,做不了您的正牌夫人,可只要您点头,我愿意进府做妾,只要您别赶我走……”
正妻之位不能轻易与人,可妾室这种身份却不同了,城中再有身份的贵妾,与她相比也要差上一截。以她的姿色和家境,她不信顾朝朝不动心。
然而顾朝朝确实不动心,闻言只是淡淡看她一眼:“有心思来说这些,不如趁早收拾行李,回去转告你爹,三日之内再不离开,我便不客气了。”
说罢,直接转身走了。
顾茵儿犹如被打了一巴掌,一脸难堪地站在原地,心里的恨意再无法掩饰,眼睁睁看着她往将军府走,突然意识到自己完全没必要扒着顾朝朝一人不放。
顾朝朝不知顾茵儿又在打什么主意,等人通报之后便进了将军府,一进去便轻车熟路往主院走,果然看到沈暮深正在桌前坐着。
“大将军整日闷在院中喝茶,不会觉得无趣吗?”顾朝朝笑呵呵进门。
沈暮深冷淡地看她一眼。
顾朝朝笑意不变:“我给大将军带了些吃食。”
说罢,将食盒摆在桌上,一屉一屉的取出来摆好。白白胖胖的糕点们还冒着热气,摆在一处说不出的好看。沈暮深爱甜食,在京中不算秘密,在顾朝朝这儿更不算秘密。
然而沈暮深只是略微扫了一眼,便冷淡问:“拿来毒死我?”
顾朝朝一愣,失笑:“大将军若是信不过,小的试吃便好。”
说完就取了一块荷叶糍粑,当着他的面咬了一口。糍粑上沾了满满一层黄豆粉,她咬的时候虽然尽可能小心了,可唇上还是沾了许多,却看起来并不邋遢,反而透着一股娇憨。
一个大男人,却透出这种气质。沈暮深嗤了一声:“脂粉气。”
“您说什么?”顾朝朝没听清。
沈暮深不理她。
顾朝朝已经习惯了,将咬了一口的糍粑放回屉中,再拿另一块去咬。
沈暮深眼皮一跳:“你做什么?”
“试毒啊。”顾朝朝一脸无辜。
旁边的侍卫险些笑出声,见沈暮深表情不好,硬生生忍住了。
“你便是这样试毒?”沈暮深眉头紧皱,“顾朝,你是故意恶心我不是?”
“这不是怕大将军觉得我尝一块不够嘛。”顾朝朝讨好地笑笑,态度比起前几次见面要熟稔许多。
沈暮深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心思,脸上闪过一丝嘲讽:“你再费心讨好,十日后若不交出那女人,我一样要杀你。”
顾朝朝被他拆穿也不慌,只是无奈地叹了声气:“将军,这糍粑再不吃可就硬了。”
沈暮深皱眉。
“莫说我目的是什么,您就看在厨子不易的份上,略微尝两口吧,”顾朝朝说完见他不为所动,继续发挥自己生意人的油嘴滑舌,“您不知道,做这些糕点的是一位老妇,前些年自极北之地而来。”
那是沈暮深镇守过的地方,他神情微动。
“对,就是您曾经的镇守之地,”顾朝朝笑着肯定了他的想法,“她那一家老小,都在战乱中丧命,是您去了之后才得了平安,因此极为感激您,听说我要给您带糕点,她立刻做了一堆,再三求我务必要给您带来。”
说罢,她单膝蹲在沈暮深腿旁,拿起一块糕点递到他面前,“还请您给些薄面。”
沈暮深这人任性妄为恃才傲物,腿废之后又多了一条阴晴不定,可偏偏对老弱之人心怀宽容。
果然,在顾朝朝说完后,他面无表情地接了过去,三两下便解决一个:“是有极北之地的风味。”
顾朝朝笑笑:“大将军喜欢就好,那再尝尝这个芝麻饼,老人家说极北之地芝麻极少,在当地能吃得起芝麻饼的可都是富贵人家。”
沈暮深面色缓和许多,接过尝了两口后道:“芝麻在这儿倒不是什么稀罕物。”
“确实,矿州城的芝麻,那是人人都吃得起的。”顾朝朝又递了块别的。
两个人一个吃一个投喂,很快便解决了四五块。顾朝朝见沈暮深吃得差不多了,便将剩下的重新装好,请侍卫分发下去一同品尝。
侍卫闻言,立刻看向沈暮深。
顾朝朝笑道:“这些东西就得吃新鲜的,再热一遍该不好吃了,我明日再给大将军送就是。”
“既然是顾少爷好意,那便分了吧。”沈暮深对手下还是不错的。
侍卫答应一声,叫上其他几人到院门口分吃。
这几个人一走,原本就安静的院子愈发静了,顾朝朝丝毫不觉得局促,自顾自地搬了把椅子坐到沈暮深对面,给他倒了杯茶后笑眯眯地说起城中趣事。
沈暮深冷淡地坐着,也不知道听了多少,顾朝朝只管讲,说了一件又一件,口渴了还不忘使唤旁边人帮忙拿个杯子,完全将这里当做自己家一般。
沈暮深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顾朝朝也知道他知道,所以没有遮遮掩掩,只管大大方方地陪他说话,直到晌午时分,她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这才意犹未尽地问:“晌午了,想来大将军也不会留我用膳,小的就告辞了。”
沈暮深嗤了一声,似乎在说她还算识相。
顾朝朝嘿嘿一笑,转身往外走,只是走到一半又扭头看向他:“大将军,我用完完午膳睡个午觉便来陪您,这院中景色虽好,可总一个人看,到底是太闷了些。”
沈暮深表情阴郁地扫了她一眼。
顾朝朝没被他唬住,落落大方地朝他一笑,清俊模样不像商人,倒像个风雅的读书人。
下午时候,吃饱睡足的顾朝朝果然再次出现了。
大约是院中静坐的确寂寞,也可能是顾朝朝的故事讲得太精彩,更可能是想看她的花招能耍到什么时候,一向阴晴不定的沈暮深始终没有赶走她。
接连三四天,顾朝朝都跟上班一样,按时按点地出现、消失,分寸感拿捏得足足的,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沉闷将军府的一抹亮色。
沈暮深喜不喜欢她不知道,侍卫小厮们倒是喜欢得紧,每次看到她来,都要热情地聊上几句。
顾家生意做得大,顾朝朝白天大部分时间花在沈暮深身上后,就意味着她要晚上处理各项生意,以至于这几天每日里都睡不到两个时辰,每天晌午说是回去午觉,其实时间也都花在了生意上。
顾朝朝在这个世界的年纪二十左右,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可这样坚持了四五天后,也有点坚持不住了。
这一日,她又一次来到将军府,一踏进主院却没见到沈暮深。
“顾少爷稍等,将军还在午休。”侍卫提醒。
顾朝朝顿了顿,这才发现自己来得太早了。
她将手中食盒交给侍卫:“今日我叫人做了些鲜汤,味道极好,你们给将军留一碗在锅里温着,剩下的便分分吧。”
“多谢顾少爷,我们还是等将军用完再分吧。”侍卫说罢,便拎着食盒去厨房了。
顾朝朝伸了伸懒腰,扫了眼前方的石桌。原本石桌周围是一把凳子都没有的,她这几天来得勤,侍卫们便放了一把,再也没有撤下。
她直接到凳子上坐下,安静等待沈暮深醒来。
正是日头好的时候,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疲惫了几日的顾朝朝坐在采光极好的院子里,很快就昏昏欲睡。
算一下时间,沈暮深应该是刚刚用过午膳去休息,还要许久才醒来,顾朝朝索性不难为自己,直接趴在石桌上休息。
阳光虽暖,可桌子却是冰凉,顾朝朝趴在上头不自觉皱眉,但抵不过身体的疲惫,很快便睡了过去。
沈暮深从屋里出来时,就看到她侧着脸趴在桌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原本一侧脸上的肉都被挤在了一起,不大的唇也微微张开,唇角一抹晶莹,枕着的袖子都湿了一小块。
当真没有半点仪态可言。
沈暮深皱了皱眉头,却在看到她眼下淡淡的黑青后,鬼使神差地没有唤醒她。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日头没有那么强了,院中开始泛冷,睡着的人也渐渐皱眉眉头。沈暮深坐在屋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直到侍卫走来,才略微转移视线。
“将军,顾少爷给您带了汤,您可要尝尝?”侍卫询问。
顾朝朝此人虽然不甚讨喜,可回回带的吃食都不错,连沈暮深这般阴晴不定的人,也能次次赏脸用上一些。
果然,沈暮深闻言没有说话。
侍卫了然,当即去厨房端出温了许多的汤。
是山药排骨汤,炖得奶白奶白的,鲜香之余透着一分清爽,在初冬的午后饮用,倒也觉得妥帖。沈暮深不紧不慢地喝汤,直到顾朝朝睁开眼睛才停下。
“看来顾少爷很喜欢我这张桌子,不如赏你睡上三天如何?”他冷淡开口。
顾朝朝这几天被他吓啊吓的已经习惯了,闻言只是笑笑:“小的福薄,哪受得了大将军如此恩泽。”
说罢,为了防止他揪着不放,赶紧补充道:“将军这汤可还喜欢?还是我后厨那位老妇做的。”
“尚可。”沈暮深之所以会答,是因为两天前已经派人去查过,她口中所说的极北之地来的老妇人并非虚构,而是确有其人。
顾朝朝闻言笑得更开心了:“将军喜欢便好,待我回去说了,那老妇定是十分高兴。”
沈暮深不置可否。
顾朝朝轻咳一声:“今日天气实在大好,将军待在屋里怕是会闷,不如小的带您出去走走如何?”
“你觉得我能走?”沈暮深脸色又阴沉下来了。
顾朝朝只当没看到,笑了一声道:“小的带您去郊外农田走走,如今并非农忙,麦子也刚长出三寸,田间地头没什么人,视野却是开阔极了,您定会喜欢。”
沈暮深冷笑一声不语。
顾朝朝顿时生出一分犹豫,但想到自己都讲几天故事了,也没见自己跟他的关系拉多近,再不出奇招,怕是真要被他弄死了。
思及此,顾朝朝鼓起勇气朝他走去。
沈暮深不知她要做什么,顿时眯起眼睛,然后就看到她越走越近,距离他还有一步之远时,突然绕到他身后扶住了轮椅的把手。
“顾、朝!”沈暮深咬牙。
顾朝朝优雅一笑:“再不出门,将军怕是要发霉了。”
说罢又看向侍卫,“将军不喜人多,你叫人备了马车,咱们不出院就先上车,免得将军心烦。”
“这……”侍卫平时跟顾朝朝再熟,也不敢越过沈暮深直接听她调遣,因此只能为难地看向沈暮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