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慧兰在慈善拍卖结束后,安排了一场酒会。
经过这段插曲,赵卿陆心里闷闷的,盯着远处桌台上层层叠叠的香槟许久未动,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朝她走来。
即便穿着十余公分的细高跟,郁芊脚步依旧压得很轻,落在大理石瓷砖上,只剩下微弱又清灵的回音。
“卿陆,好久不见。”
对方称不上来势汹汹,但总归是在赵卿陆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出现,巨大的冲击感下,赵卿陆连从娘胎里继承来的嘴炮技能都丧失了,转过身好半晌都没说话。
场上觥筹交错的身影不断,显得这边气氛异常的安静。
赵卿陆扯扯嘴角,生硬地挤出一句话,“哦,真是见鬼了。”
她双臂环胸,下意识的抵御姿态。
郁芊看在眼里,淡笑着说:“现在应该叫Laura了,恭喜你,不管是珠宝设计还是服装设计,你都是一如既往的优秀。”
说是恭喜,语气寡淡至极。
赵卿陆愣了愣。
虽然两个人早就断绝了来往,但这些年赵卿陆经常能从别人口中听到郁芊的名字。
年纪轻轻,就站上了绝大多数设计师这辈子都抵达不了的高度。天才之名当之无愧,这样优秀到可以登上励志人物头条的人,却在两年前忽然放弃本该前途无量的珠宝设计,转行成为一名服装设计师。
没有人能理解她的做法,除了赵卿陆。现在听她这么一说,心里的猜测得到百分百的验证——郁芊早就知道她的小马甲,她之所以会转行也是想和自己争个高下。
赵卿陆心里堵得慌,眼神没什么温度地降落在她脸上,“优秀谈不上,但至少是光明磊落的。”
赵大小姐的骄纵美名早已深入人心,虽然吃瓜小姐妹们没有近距离目睹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但冲着她现在这副颐指气使咄咄逼人的态度,下意识将郁芊归到“被刁蛮大小姐欺压的无辜平民百姓”那一类。
常年被赵卿陆压榨的经历,让她们不约而同地升起对郁芊的怜爱之心,当然更多的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致。
凝聚在身上的目光火辣辣的,赵卿陆眼皮不抬都知道自己这会正被人当成大猩猩围观,更清楚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她应该收敛气焰,适当摆出温温柔柔的姿态。
可她实在厌烦郁芊装模作样的那一套,虚与委蛇她不屑做,也做不出。
人好像都是这样,一旦看穿对方虚情假意的面孔,即便这人现在说的话有多好听、做的事有多滴水不漏,曾经备受欺骗的另一方也总能在一切无懈可击的言行举止中找到“她厌恶你”的蜘丝马迹。
另一边,谢遇时正与人攀谈,无意间一瞥,谈笑风生的人群中,一道纤薄挺直的身影吸走他的注意力,僵持不下的氛围几乎压不住。
他走过去,轻轻喊了声,“卿陆。”
低磁的声线让赵卿陆脊背瞬间绷紧,抗拒感加重几分——
潜意识里她并不想让谢遇时和郁芊有任何接触。
“卿陆,这位是谁?不介绍一下吗?”哪怕多了个人,郁芊的眼睛依旧寸步不离地落在赵卿陆身上,很明显从一开始就是冲着赵卿陆一个人来的。
记忆里郁芊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每回的笑容都得体大方到像从“人类最美微笑TOP100”精华库里随机挑选的,总之让人挑不出半点错,不管面对谁,都是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
“关你什么事”在嘴边滚了几圈,赵卿陆指甲压了压掌心的软肉,将平静的目光迎上去,夹枪带棍地说:“你是手机没通网,还是你平时都不看新闻?”
这算是谢遇时第一次当场见识赵卿陆怼人的功夫,他侧目看向她,眸光略深。
赵卿陆没打算让他近距离观摩自己和郁芊之间的明争暗斗,强行挽上他的手臂,用娇嗔的口吻:“我饿了,我要你陪我去吃点东西。”
周慧兰极其看重这次的慈善晚宴,一听助理说宴会发生了点小摩擦,闻风赶来,没见着赵卿陆,倒在香槟台边看见了形单影只的郁芊。
周慧兰走过去,眉眼含笑,“怎么了,是和卿陆闹了点不愉快吗?”
语气平和,听不出半点被人“砸场子”后兴师问罪的意思。
“没有的事。”郁芊停顿片刻,笑说,“之前和卿陆有点误会,把话说开了就好。”
周慧兰不置可否,“我也是从小看着卿陆长大的,这孩子大大咧咧的,但本性纯良,没什么坏心思,要真闹了不愉快,你别放在心上。”
这话乍一听不失偏颇,实际上处处都在维护赵卿陆。
郁芊装作没察觉,目光追随周慧兰的背影而去,极淡地扯了扯唇角,许久才收回。
说是饿了,其实也没什么食欲,谢遇时中途被人叫走,不知道去哪了,赵卿陆找遍大厅都没见着人影,正想发给他“我先走”,对方的消息先进来。
【卿陆,准备一下,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求之不得。
赵卿陆回了个OK。
这时,洗手间里面传出来两道交谈的声音,嗓音没收,听得清清楚楚。
“你说这郁大设计师,和咱们的赵大小姐究竟有什么过节,那火药味怪浓的。”
“谁知道,没准之前赵大小姐看上的男人被郁芊抢去了,这才怀恨在心。”
赵卿陆:“……”
谁能抢走谢遇时算她有本事了好吗?
赵卿陆一阵胸闷,深深吸了口气后,神色无异地走向她们。
那两个人怔了怔,无缝切换话题,“卿陆,你没事吧?我们可犯不着为了那种茶里茶气的女人把自己气丑!”
“人看上去就不怎么样,设计出来的衣服也就那德行……”
说着,脸上恰如其分地流露出一种同仇敌忾的坚定,以及“郁芊和她的R&E是什么货色啊,我就算没衣服光着身子出门,也不会去她的工作室下单”的嫌弃。
你一言我一语,赵卿陆脑袋快要被她们的双簧吵爆炸了。
估计是词穷了,两分钟后,机关枪似的小嘴终于满下发射子弹的速度,声音也轻下来。
赵卿陆低头慢条斯理地擦干手上的水渍,视线忽然扫过去,上下辗转一番,声线是出乎意料的平稳:“我没看错的话,你身上这件礼服就是她家的高定款。”
翻译过来就是:我眼睛不瞎,下次满嘴跑火车前,记得先把能泄底的家当藏好。
两人面上齐齐一僵,数秒后默契十足地交换了个“她在骂你呢”的眼神。
等人走后,没憋住堵在胸口的气,又开始内涵起来,这回声线压得极低。
“她傲什么傲啊?真以为我们这圈子没她一个赵家大小姐,档次能掉下很多吗?”
“行了别说了,要是被她听见,我们嘴皮子又得磨破。”
近十点,车才开回汀兰公馆。
赵卿陆心力交瘁地蹬掉高跟鞋,刚趿上拖鞋走出几步,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谢遇时头也不抬,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挽着衣扣,“你一晚上都没怎么吃,让张嫂做点夜宵填填肚子。”
赵卿陆转过身,递过去一个匪夷所思的目光。
这人今天晚上是怎么了?脑袋被车门挤了,还是被上帝硬塞了张“三好丈夫”的身份牌?
赵卿陆收回发散的思绪,看了眼落地钟,精致的脸上写满了“这个点吃东西,我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我不饿。”
谢遇时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轻描淡写地来了句:“最近这段时间你瘦了挺多。”
“是吗?”她音量瞬间高了几度,唇角稍稍抬起,半晌压低声线,语气勉强:“那我就吃一点,只吃一点。”
“……”
不一会,张嫂将两碗牛肉面端上桌。
赵卿陆胃口小,一口面要嚼十几下,等她吃完三分之一,谢遇时的碗底快要见空。
他搁下筷子,空碗往旁边推了推,两手交叠放在身前,没什么情绪地问了句:“卿陆,那人是谁?”
赵卿陆卡壳半晌,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
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她就知道上帝没有这么闲,不会成天给不成器的子民发牌,谢遇时脑袋也没被门挤坏,一如既往的阴险狡诈。
赵卿陆夹断面条,压在碗底用筷子戳了几下,恹恹地说,“没谁,就一老同学。”
谢遇时垂了垂眼,食指相互敲击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你就别问了。”她语速急了几分,带点警告意思:“当然,更不许背着我调查我和她之间的事!”
放在桌下绞动的手指,悄然泄露心底不安的行踪。
谢遇时没再追问下去,“吃饱了?”
赵卿陆讷讷地点了下头。
“吃饱了就去睡觉。”用的稀松平常的口吻。